车马辚辚,载着林归晚一行人,马背上沈长渊问道:“林大人,到常州了,接下来要去哪?”林归晚略加思索,缓缓开口:“去景府吧,刚好那还有一个我想见的人。”
“景府?可是那景珩景大人?”“不错”“高山景行,君子如珩,倒是个好名字。不过,倒是少有耳闻,京中的那些小姐竟鲜少提起这位好儿郎。
“听闻景珩十八岁锁厅及第,被钦点为探花郎,传闻中的他三岁学语,八岁诵经,十三岁中举人,是无数人的梦里探花郎,可后来不知为何,京中就很少有女子提起他。
“景珩是我父亲的一位学生,当年他家中清贫,供不起他读书,我父亲一眼相中了他的才问,让他成为自己的学生,并赐名景珩,父亲将他收为义子,也算是我半个兄长。
那时景珩有一个心悦的女子,那位女子却是常州知府家的小姐。一个在灯下苦读,一个在楼阁望春,只因一次偶然的诗会相遇,他的才思敏捷,她的温婉灵秀,便在彼此心底生了根。他们会在青石板巷的拐角递过一卷诗词,会在月夜的桥边轻声和诗,以为这两情相悦,便是一生的模样。
时光倏忽,景珩十八岁那年,京城春闱放榜,他以一篇《天下赋》惊艳朝野,被钦点为探花郎。
常州中一个有名的纨绔子弟赵三公子,听闻景珩才名,偏要与他赛诗,题目便是“天下”。众人皆知这赵公子是想借此羞辱景珩,可景珩性情耿直,竟应了下来。
回到住处,他凝神思索片刻,便挥毫写下一首《瞰天下》:“少年负志凌青云,敢以笔锋问乾坤。山河万里入眸处,犹念江南一缕春。”诗中既有他的凌云壮志,也藏着对江南、对那位女子的眷恋。写罢,他将诗笺小心压在书案下,便起身离开。
他不知道,那女子悄悄来过。她本是想送他一方亲手绣的丝帕,却在窗外听到了他与书童谈论赛诗的事。她一时糊涂,竟趁景珩不备,偷偷取走了那封诗笺,辗转送到了赵三公子手中。
赛诗那日,常州城的文人墨客齐聚湖边亭。赵三公子胸有成竹地吟出了那首《瞰天下》,众人皆惊,纷纷称赞赵公子竟有如此胸襟才学。景珩听闻,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他看着人群中躲在屏风后的那位女子,她脸色苍白,眼神躲闪。
片刻后,景珩上前,朗声道:“赵公子此诗虽好,却非完璧。”他清了清嗓子,又作一首:“笔底风云本是真,何需窃玉掩其身。天下纵有千万景,不及赤诚一片心。” 此诗一出,满座哗然。大家这才明白,赵公子的诗是偷来的。赵三公子面红耳赤,狼狈离去。
事后,那位女子来找过他。她早已泣不成声,哽咽着说出了缘由,是害怕得罪权贵,“可是他手里的,是我阿娘的性命,我不得不从。”赵家势大,常州无一人敢得罪。
景珩静静地听着,许久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可知,诗可窃,心却不能。我一步步爬上去,只为今朝,而你为了你的一己私欲,让我十年的努力都成了笑话。”
“你我情深缘浅,此生无缘了。”“我们可还有可能……”“是,我们相爱过但从你帮他时我们就再无可能了。”
“你不懂,那是我阿娘,倘若他手中的是你,我也同样会救。”“我从来不贪生怕死,哪怕是死在剑下,我也不愿因你有失于我而死。”
江南的风依旧温柔,却吹不散两人之间的隔阂。几日后,景珩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那位女子就站在城门口,望着他的背影,手中紧握着那方未曾送出的丝帕,泪如雨下。她知道,有些东西,从她偷走那封诗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碎了。而景珩的天下里,从此少了一缕江南的春,多了一段关于信任与辜负的叹惋。
后来曾有人问他,是否放下,他只回道:“我不想放下,也放不下。”“若放下了便负了那个少年满怀朝气的少年。”
车马刚在景府落脚,林归晚便到来那处宅院。推开那扇熟悉的柴门,院角的老梅树还在,只是多了几分虬劲。一个身着素色长衫的青年正临窗练字,阳光洒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清隽的轮廓。听到声响,青年抬眸看来,那双眼睛依旧澄澈,却又添了几分沉稳。
李行舟望向窗外,手中的笔一顿,随即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亮,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师父?真的是您!”
三载未见,他已从当初略显青涩的少年,长成了挺拔的青年。林归晚看着他,心中满是惊喜,她笑着点头:“是我。听闻你在常州,便想着顺道来看看你。”
“这些年,可还安好?”林归晚问道,目光细细打量着他,生怕他受了什么委屈。“托师父的福,一切都好。”李行舟笑着回答。
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两人身上。林归晚看着眼前的徒弟,心中感慨万千。岁月流转,身份变迁,可这份师徒情谊,却在时光的淬炼中愈发深厚。
沈惊澜第一次见李行舟时,见那少年身着素衣,身形清瘦,虽眉眼俊朗得很,可瞧着年纪轻轻,便先来了几分不屑。
待李行舟走近,沈惊澜又上下打量一番:“模样倒是生得周正,可惜了,瞧着比我还小上几岁,毛都没长齐,你就是林姑娘心心念念想见的人?”
沈惊澜的话音刚落,林归晚便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几分严肃:“沈将军,你怎可如此出言无状。”
她转而看向一旁的李行舟,眼神示意他稍等片刻,随后对沈惊澜道:“你随我来,我有话要与你说清楚。”说着,便不容置疑地引着沈惊澜往一旁走去,留下李行舟在原地,神情略带疑惑地望着两人的背影。
“你知道李行舟是何身份吗?”“不就是一个闯荡江湖的英雄侠客嘛。”“不,他是吾国的前太子。”“不是?就他?”
当年的他是无比尊贵的太子,他的父皇,大熙皇帝是吾国的皇子,娶了安国长公主,经安宁长公主相助,得以登上皇位,成为一国之君。
可惜安宁长公主身子不好,只得行舟这一位皇子,皇帝为了绵延子嗣,在后宫纳了不少妃嫔。
熙安五年,行舟被立为太子,身为皇帝的唯一一位嫡子,他的吃穿用度自是最好的,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长大的。
他很争气,文武俱佳,无可挑剔,深受百姓朝臣爱戴,在旁人看来,皇帝有这样一位太子,乃是一国之幸。
可伴君如伴虎,仅十一岁便位高权重的他,成了大熙皇帝和几位弟弟的眼中钉,肉中刺。
熙安十二年,宫里起了一场大火,火很大很大,火漫沿整个东宫,人人都知道那是皇帝命人放的火,目的不言而喻,幸得当时行舟为替母后也就是安宁大公主寻一套时兴的首饰,出宫了。
但皇帝并不打算放过他,安宁大公主当晚便去找了皇帝,后来史书上记载,大熙安宁皇后安国安宁长公主,于熙安十二年,自刎而死。
而行舟被送出了宫,于每年的八月十五入宫面圣,与大熙皇帝饮茶、下棋。
熙安十三年,我在常州见到他,他拜我为师,那年的我不过年仅十四岁而已,我看他比自己还重。
熙安十三年冬,那年的冬天下了好大一场雪,他跑过来与我说他心悦于我,待及冠便娶我为妻,自此我和他便定下十年之约,若二十有二的他依旧心悦于我,我甘愿嫁他为妻。
熙安十五年,大熙皇帝立姚贵妃之子为太子,李行川是一个生性胆小之人,立他为太子,皇帝自没有后顾之忧。
大熙皇帝至今仍未再立新后。
院外恰好飘来一阵槐花香,林归晚抬眼望了望天边渐沉的暮色,轻声道“时候不早了,你且回去歇息”,两人相视点头,便各自转身,脚步声渐渐隐在巷弄的寂静里。
景珩捏着一封加急信笺,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快步踏入林归晚在常州的别院。彼时,沈惊澜正靠在廊下逗鸟,见他这副模样,挑了挑眉:“我说探花郎,你这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莫不是京里的桃花债追到常州来了?”
景珩没理会他的调侃,径直走向正临窗阅报的林归晚,将信笺递上:“归晚,你且看看。常州城外的清凉寺,出了人命案。”
林归晚展开信笺,越看神色越凝重。一旁的李行舟也凑了过来,他虽年少,可眼神锐利,扫过信笺后,轻声道:“死者是清凉寺的住持慧明大师,死在禅房内,胸口一道剑伤,可禅房里的佛经、茶具却摆放整齐,不像搏斗过的样子。更蹊跷的是,寺里的镇寺之宝‘琉璃舍利子’,不见了。”
沈惊澜嗤笑一声:“嘿,又是这种老掉牙的劫财杀人案,有什么好查的。”
“不然。”景珩立刻反驳,“慧明大师是得道高僧,为人和善,且那琉璃舍利子供奉在佛堂密龛,寻常人根本不知其存在,更别提精准找到禅房杀人劫宝了。”
林归晚放下信笺,沉吟道:“此事疑点重重,我与你们走一趟。”
沈惊澜见她都应了,便懒洋洋地站起身:“行吧行吧,本公子就陪你们去瞧瞧,也好让某些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查案本事。”
李行舟安静地跟在林归晚身侧,目光却已开始梳理案件的脉络。
一行人来到清凉寺,只见寺门紧闭,香客被拦在外面,禅院内气氛肃穆。慧明大师的禅房被官兵围起,景珩亮明身份后,几人得以入内。
禅房不大,陈设简朴。慧明大师倒在禅榻旁,胸口的伤口极深,可地上除了一滩血迹,竟没有任何打斗痕迹。佛堂的密龛已被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沈惊澜环着手臂,四处打量:“怪了,凶手杀了人,取了宝,竟没留下半点线索?难不成是个会遁地的神仙?”
李行舟蹲下身,仔细观察着死者的伤口:“这剑伤……角度很刁钻,凶手应该是个用剑的高手,且对禅房布局极为熟悉。”
林归晚则走到佛堂密龛前,指尖拂过龛沿:“这密龛的机关很隐蔽,若不是寺内核心人员,绝不可能找到。”她顿了顿,看向一旁的小沙弥,“你且说说,昨日都有谁来过禅房附近?”
小沙弥怯生生地回答:“昨日只有山下的刘员外前来捐了香火钱,见过慧明大师一面,还有……还有我们寺里的戒律院首座,慧能大师,他与慧明大师因寺里的事务争论了几句。”
景珩立刻派人去查刘员外和慧能大师。沈惊澜却在禅房的一个角落,发现了一枚极其细小的银质纽扣,他捏在手里把玩着:“这玩意儿,倒像是京城里那些纨绔子弟爱穿的锦袍上的配饰。”
林归晚接过纽扣,眸色一深:“刘员外是做丝绸生意的,常与京中贵人打交道,倒也说得通。但慧能大师那边……”
正说着,去查探的人回来了,禀报说刘员外昨日捐完香火钱便回了家,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而慧能大师,昨日与慧明大师争吵后,便一直待在戒律院,也有人证。
线索似乎一下子断了。
李行舟却忽然开口:“师父,你们看禅榻底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禅榻底下,竟压着半片干枯的桃花瓣。
“清凉寺里并无桃树。”林归晚立刻道。
景珩沉吟:“这桃花瓣……倒像是京城静安寺旁的那几株碧桃所开。”
沈惊澜眼睛一亮:“哦?难不成凶手是从京里来的?为了这琉璃舍利子特意跑一趟常州?”
林归晚摇摇头:“没那么简单。慧明大师为何会与京里的人有牵扯?还有这琉璃舍利子,真的只是件宝物吗?”
她看向李行舟:“行舟,你再去查查慧明大师的过往,尤其是他年轻时的经历。”
李行舟领命而去。景珩则拿着那枚银纽扣,反复端详。沈惊澜百无聊赖地在寺里闲逛,却在藏经阁外,看到一个小沙弥鬼鬼祟祟地烧着什么。他上前一把夺过,竟是几片写着字的碎纸,拼凑起来,隐约可见“密约”“京城”“交易”等字样。
待李行舟回来时,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师父,我查到慧明大师年轻时曾在京城待过,还与一位姓赵的京官有过交情。那位赵大人,正是因贪墨案被抄家,听说他当年私藏了一批珍宝,其中就有这琉璃舍利子,后来不知怎的,落到了慧明大师手里。”
林归晚将碎纸和银纽扣放在一起,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来,是有人为了这批珍宝,追查到了这里。沈惊澜,你拿着这银纽扣,去查查京城里最近有没有姓赵的纨绔子弟来过常州。”
沈惊澜领命而去。不出半日,他便带回了消息:京中赵阁老的小孙子赵启,近日恰好来常州游玩,且他身上穿的锦袍,正是用那种银纽扣。
当景珩、林归晚带着人找到赵启时,他正躲在客栈里把玩着那枚琉璃舍利子。人赃并获,赵启只得认罪。原来他祖父当年将舍利子托付给慧明大师,可他近日急需用钱,便想着来常州取回舍利子变卖,不料慧明大师不肯,他一时冲动,便拔剑杀了人。那桃花瓣是他来常州时不小心沾在衣上的,银纽扣则是打斗时掉落的。
案子告破,沈惊澜拍着景珩的肩膀:“怎么样,还是得靠本公子吧?”
景珩无奈地笑了笑,看向林归晚和李行舟:“此次多谢二位相助,不然这案子还不知要拖到何时。”
林归晚淡淡一笑:“皆是分内之事。只是这佛门清净地,终究还是被世俗尘埃玷污了。”
李行舟望着远处的青山,轻声道:“尘埃虽在,清风亦会自来。”
常州的晨雾还没散尽,别院外的车马已整装待发。林归晚将最后一本案卷收进随身行囊,转身便见裴衍站在车旁,正帮李行舟把书箱固定在车架上——少年的书箱里除了典籍,还多了片从清凉寺拾来的银杏叶,说是要带回去夹在课本里。
“青禾你帮我看看,这帕子没漏在车上吧?”唐宁攥着一方绣着兰草的丝帕跑过来,那是她在常州绣坊做的,准备带回京给母亲。
沈惊澜拎着两盒常州酥糖从巷口走来,老远就嚷嚷:“你们再等下去,日头都要晒到马车上了!这酥糖我好不容易抢着买的,京里可吃不到这味儿。”说着便把一盒塞给唐宁,又扔给李行舟一块,自己先咬了一口,含糊道:“赶紧上车,再晚赶不上城外的茶驿了。”
沈惊澜哼了声,却还是快步跟上,上车前还不忘检查一遍马车。车轮轱辘转动,渐渐驶离常州巷弄,将身后的古刹与烟雨远远抛在身后。车厢里,唐宁正给李行舟讲京里的糖葫芦多好吃,裴衍帮林归晚展开舆图,沈惊澜则嚼着酥糖,时不时插两句嘴,说要带他们去京中最有名的酒楼吃烤鸭。
晨光透过车帘缝隙洒进来,落在几人脸上,伴着车轮声与闲谈声,一路朝着京城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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