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常州时,天已入秋,官道两旁的白杨树落了满地碎金。马车碾过落叶,发出沙沙轻响,林归晚掀开车帘一角,望着远处渐沉的暮色,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片银杏叶——是李行舟昨日偷偷塞给她的,说“留着做个念想”。
“师父,前面有处茶肆亮着灯。”李行舟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林归晚应声望去,果然见官道旁立着一间茶肆,幌子上“迎客居”三个字在灯笼光下泛着暖黄,倒成了这荒郊暮色里唯一的慰藉。
沈惊澜早按捺不住,率先勒住马缰:“赶了大半天路,正好歇脚吃口热的!”他翻身下马,自然地接过唐宁手中的食盒,又转头冲裴显挑眉,“裴大人,这茶肆看着还算干净,总比啃干粮强吧?”
裴显刚点了头,唐宁已拉着林归晚往茶肆里走,小声念叨:“我听说常州的茶肆常有甜汤,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几人说说笑笑踏入店门,却没留意到,茶肆角落里,一个穿青布长衫的男子正背对着他们,手指死死攥着一只破损的瓷杯,指节泛白。
茶肆老板是个矮胖的中年汉子,见来了客人,脸上堆着笑迎上来:“几位客官,楼上有雅间,要不要上楼坐?”他话音刚落,后厨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脆响,像是瓷碗摔碎的声音。老板脸色微变,忙道:“对不住,我去看看后厨,马上来伺候几位!”说罢快步往后院去了。
“这老板看着有点慌啊。”沈惊澜摸着下巴,目光扫过店内客人——除了他们五人,只有角落里那个青布衫男子,还有靠窗一桌穿绸缎的商人,正低头拨着算盘,似乎对周遭动静毫不在意。
李行舟端起桌上的粗瓷茶杯,刚要抿一口,却忽然顿住,鼻尖微动:“这茶里……有股奇怪的味道。”他将茶杯凑到林归晚面前,林归晚轻嗅片刻,眉头蹙起:“是苦杏仁味,掺了东西。”
话音未落,后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响。几人脸色骤变,沈惊澜率先拔腿往后院冲,裴显紧随其后,李行舟则护着林归晚和唐宁,慢了半步跟上。
后院的月光格外凉,洒在地上那具倒着的身影上——正是茶肆老板,他仰面躺在灶台旁,胸口插着一把黄铜柄的菜刀,鲜血顺着衣摆渗进泥土里,已经凝了黑红。更诡异的是,他手边摆着一只完整的青瓷碗,碗里盛着半碗甜汤,汤面上还飘着几粒桂花,而灶台边的地上,却散落着几片沾了血的瓷片,像是另一只碗摔碎的残骸。
“别动现场。”裴显蹲下身,指尖避开血迹,轻轻拨开老板的眼睑,“瞳孔散得很大,应该是刚死不久,死前可能见过凶手。”他目光扫过老板的手,突然顿住——老板的右手食指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划痕里还嵌着一点极细的青绿色粉末。
沈惊澜已将后院搜了个遍,回来时脸色沉得能滴出水:“后院只有一扇侧门,门外是片荒林,地上的脚印乱得很,看不出来往。而且这老板身上除了胸口的刀伤,没别的搏斗痕迹,倒像是……主动引凶手来的?”
“主动引凶手?”唐宁攥紧了林归晚的衣袖,声音发颤,“那他为什么不喊救命?”
林归晚走到灶台边,蹲下身看着那碗甜汤,又捡起一片沾血的瓷片,指尖在瓷片内侧摸了摸,忽然道:“这瓷片内侧有糖霜,和碗里的甜汤是一套的。但为什么一只碗完好,另一只却摔碎了?还有,老板指尖的青绿色粉末,你们看像什么?”她说着,将瓷片递到裴显面前,裴衍接过一看,瞳孔微缩:“是孔雀石粉,京城里只有玉器铺会用这个打磨玉石,寻常人家根本不会有。”
“玉器铺?”沈惊澜皱眉,“这荒郊茶肆,怎么会有孔雀石粉?”他转头看向茶肆前厅,突然想起那个青布衫男子,“刚才店里那个穿青布衫的,说不定有问题!”
几人快步回到前厅,却发现角落里的青布衫男子已经不见了,只有他坐过的那张桌子上,留着一只破损的瓷杯,杯口沾着一点暗红,像是血迹。而靠窗的那个绸缎商人,依旧坐在原地拨着算盘,仿佛刚才后院的惨叫与他无关。
“这位掌柜,刚才你有没有看到角落里那个穿青布衫的男子去哪了?”裴显走到商人面前,语气平静却带着压迫感。商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圆胖的脸,脸上堆着假笑:“客官说笑了,我刚才一直在算账,哪有空看别人啊?”他说着,将算盘往前推了推,算盘珠子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茶肆里格外刺耳。
李行舟突然上前一步,目光落在商人腰间的玉佩上——那是一块青白玉佩,玉佩边缘有一道细微的裂痕,裂痕里嵌着一点青绿色粉末,与老板指尖的粉末一模一样。“掌柜的玉佩,倒是别致。”李行舟的声音很轻,却让商人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下意识将玉佩往衣摆里藏了藏。
“你认识这孔雀石粉?”林归晚盯着商人的眼睛,“茶肆老板指尖的粉末,和你玉佩上的一样。而且刚才我们在后台看到,老板手边的甜汤是桂花味的,而你身上,正好沾着桂花碎屑。”
商人的手开始发抖,算盘珠子“啪嗒”掉在地上一颗。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被沈惊澜一把按住肩膀:“说!你和茶肆老板是什么关系?那穿青布衫的男子去哪了?”
“我……我不认识什么青布衫男子!”商人的声音发颤,却还在硬撑,“我就是路过歇脚的,你们别血口喷人!”
裴衍没再追问,反而转身走向柜台,拿起柜台上的账本翻了起来。账本上的字迹歪歪扭扭,记录着每日的收支,直到翻到最后一页,他突然停住——那一页没有记账,只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一个圆圈里,画着三道交叉的横线,像是某种标记。
“这个符号……”林归晚凑过来,看到符号时瞳孔骤缩,“是当年我父亲军械案里,那些走私军械的人用的标记!”
这话让几人都愣住了。裴衍立刻反应过来,重新看向商人:“你是走私军械的人?茶肆老板是你们的接头人?”
商人脸色彻底垮了,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我……我招!我是来和老板接头的,我们约定用甜汤做信号,桂花甜汤就是‘货到了’的意思。可刚才我在后院等他,却看到一个穿青布衫的男子跟着他进来,两人说了几句话就吵了起来,那男子突然拔出刀,我吓得躲在柴房里,等我出来时,老板已经死了,那男子也跑了!”
“那男子长什么样?”沈惊澜追问。
“我没看清脸,只记得他左手少了一根小指,腰间挂着一个铜铃!”商人急忙说道,生怕晚了一步就被当成凶手。
裴显站起身,目光扫过后院的方向:“左手少了小指,挂着铜铃……这特征,倒像是三年前军械案里,漏网的那个头目‘断指’。”他转头看向林归晚,“看来这茶肆,根本不是什么歇脚的地方,而是走私军械的接头点。
老板应该是被‘断指’灭口了,至于那碗甜汤和摔碎的瓷碗,或许是老板想给我们报信,却没来得及。”
林归晚走到灶台边,看着那碗完好的甜汤,忽然明白过来:“老板刚才在前厅看到我们,可能认出了我或者裴大人,知道我们是来查案的,所以故意摔碎一只碗,想提醒我们有危险,还在茶里掺了东西,让我们别喝……可惜他还是没躲过。”
月光透过后院的树枝,洒在那碗甜汤上,桂花的香气混着淡淡的血腥味,让人心里发沉。沈惊澜握紧了腰间的剑,看向裴显:“‘断指’跑不远,我们现在追,说不定还能追上!”
裴显却摇了摇头:“不行,夜黑风高,荒林里不安全,而且我们不能放着这商人不管。先把他捆起来,等天亮了交给当地官府,再让官府派人搜捕‘断指’。”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归晚身上,“更重要的是,这茶肆是接头点,说明京城里的走私网络还没断,我们得尽快回京,把这事查清楚。”
李行舟默默捡起地上的那片沾血瓷片,小心收进袖中:“这瓷片上的花纹,我好像在京西的一家瓷坊见过,或许能顺着这个查到‘断指’的去向。”
唐宁看着地上的血迹,轻声道:“希望能尽快抓到凶手,别让更多人受害。”她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铜铃响,风裹着铃声飘过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却又很快消失在荒林深处——像是凶手留下的挑衅,又像是在提醒他们,这场追查,才刚刚开始。
茶肆的灯笼依旧亮着,却没了往日的暖意。几人将商人捆在柴房,又在老板的尸体旁立了块木牌,等着官府来人。沈惊澜靠在门框上,望着远处漆黑的荒林,忽然道:“看来回京的路,比我们想的还要难走。”
林归晚走到他身边,目光坚定:“再难走,也得走下去。我父亲的冤屈,还有那些枉死的人,不能就这么算了。”
月光下,几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茶肆里的灯火映着他们的脸,没有丝毫退缩。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仿佛在诉说着这场未完结的追查,而他们的马车,已在晨光将至时,重新踏上了回京的路,朝着更深的迷雾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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