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府回来了两位外出的小公子,这府里自然也更热闹,且听闻了俞挽春生辰将近,皆是大声喧嚷着要风风光光大办一场,但邹氏顾及俞挽春的想法,便将那些个人的热情暂且压下。
俞挽春将手里烫金的请柬轻轻放下,头疼地揉了揉脑袋。
“小小姐可是看累了?”枯哑的笑声渐起。
“孟奶奶可别笑话我了,”俞挽春眼神从请柬的名录上一一扫过,喃喃,“表舅妈实是用心,虽说这些人我尚且还有印象,只是这般多年过去,我早不知他们的偏好……”
“小小姐是那时的东家,其他人可都是上赶着来讨好你,小姐何须理会这些,”孟奶奶摇摇头,“几年过去,小小姐倒是没了从前那般洒脱。”
俞挽春微微一笑,她知晓此时的忧虑过甚,虽由闻人府替她宴请众人,上上下下事务用不着她来操心。只是如今离了上京,她也不是曾经童言无忌的幼童,不免事事思及俞府,以免届时出糗,爹娘的名声,总不能败在她手里。
孟奶奶伺候了三辈子的夫人小姐,一眼便看出俞挽春的顾虑,一时难免触痛,“老夫人和小姐倒是讨了个好名声,却是看了一辈子他人的眼色,小小姐去了上京回来,却忧虑如此,这般看来,那上京当真不是个好地方。”
俞挽春闻言也不知如何作答应复,只是到底不如昔年自在,事事有所束缚,闻人府到底是隔着血缘的关系,不可麻烦过多,爹娘不在身侧,她无所凭仗自然要思量许多。
“这名录里无甚放肆的乡绅,也无爱什么爱说教的,他们大都家世清白,都不是什么喜欢斤斤计较之人,小小姐便先安安心罢。”
“小小姐回来不久,便又遇生辰,这可是双喜临门的事情,小小姐这般有福气之人可莫要再如此为难自个儿,起码这生辰,可得开心地过去。”
俞挽春不禁展颜一笑,“挽春知道啦,”她轻轻扯了扯孟奶奶的袖子,柔声撒着娇。
她这般灵气张扬的眉眼,少女生气的灵动豁然绽放满园,孟奶奶轻抚她的脑袋,知她这般模样是未来不让自己忧心。
心里不由轻叹一声。
老夫人,小小姐如今不似从前顽弄调皮,懂事了许多,行事却是更像你和小姐。
你们以前也都过够了苦日子,我不求其他,只是希冀我这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小姐切莫重蹈了你们的覆辙。
这生辰一事,所邀人员既然已定,俞挽春便暂且搁置一旁。
孟奶奶经过几日的相处,自是察觉到俞挽春表面上看似应对自如,谈笑一板一眼,与人交际也是礼数得当。
这般周到委婉的处事自然引得众人称颂,里坊之间皆传闻人府里来的这个上京贵女,实有高门风范,可孟奶奶却是实实在在看出俞挽春初初回到旧地的彷徨迷茫。
曾经她爱贪玩,每每去学堂势必撒泼打滚寻个中缘由忙里偷欢,只是眼见俞挽春这些时日沉闷不已,忧心她压抑生性,闷坏了身子。故而她得了机会便催着俞挽春出府逛逛,也省得积郁成疾。
孟奶奶看得通透,看事情也长远些,是以,在俞挽春自个儿都未察觉出异样之时,便被孟奶奶“强行轰出府去”。
俞挽春的确是自从回到茳州后,许是因顾虑刺客一事,晚间虽不再如往常那般梦遇指挥使,可她还是睡得浅,如今出去逛上一遭舒舒心或许也是好事。
阡安此地,不及上京繁华,但自有其风韵,俞挽春一出府,便看见几个生人围聚一起,说得热火朝天。
她没甚偷听的想法,但这几人讨论得过于目无旁人,声音愈发大,裹挟风声泄露,俞挽春不过途径,也听闻了那番言辞。
“当真是骇人嘞,她这是哪来的胆子啊,你说说……”
“谁知道呢,不过是个卑贱的妓人,这知县大人也不知是怎的,硬是不愿审理……”
“哎!小点声……小点声,嘘……”
这帮人里终于有人意识到他们行为不宜,连忙小声喝止,“可别让人知……”
“你怕什么呢?”话音未落,便有其他人笑骂一声,嘲笑道,“我们这个县长可是个软骨头的,窝囊废一个,你还怕他能把你捉去了不成?”
她远离人群,身后声音渐渐远去直至销声匿迹。
“小姐,不知你欲去哪儿呢?”云焕轻声问道。
俞挽春谢绝了大表舅妈准备为她再安排些其他丫鬟的打算,虽说她身边的这些个侍女们自小都生在上京,对阡安无甚了解,但毕竟是从俞府带来,不会出太大差错。
眼下,她身边还是云焕等人在伺候,以免出入不便。
她们这些时日里与她寸步不离,俞挽春倒是能理解她们的用心良苦,料定她们是担心俞挽春独自一人发生意外。是以,哪怕俞挽春出入原是打算一人静静悄悄,无奈她们放心不下,便也带上她们。
“挑个热闹的街道逛逛吧,我已经许久未曾看过了。”
不过,一路走下来,俞挽春少有见到与她印象重合之所,西巷街口曾有对吆喝甜水的夫妻,丈夫挑着个担子,妻招待客人,顺便给他抹去汗水。
她逃学跑出来,便最喜去找他们,他们卖的甜水似蜜,清润解渴,她一人可喝个几碗。
他们无儿无女,便尤为欢喜嘴甜可人的俞挽春,每每遇见势必亲切地唤一声打给招呼。
只是,而今却没了。
浮生日暖,暮春人闲多惹暖融生困,午时熏风醒醉,吹动鬓间发。眼前人多,却不见旧时人影。
俞挽春不死心,便停下脚步寻个妇人,轻声问,“打扰了,这位姐姐,可否问问这巷口处曾经有两个卖糖水的,如今他们去了何处?”
妇人闻言还稍感诧异,软声侬语,腔调微扬,声音是柔,但许是说话习惯,带上了一副绵里藏针的语气,“你是哪里的哇?怎的还不知他们?他们可早不干嘞。”
“为何?”
“哼,为何为何,还能是为甚,”她声音忽而愤愤起来,“还不是那个死人吗?”
但转瞬又平静下来,冷笑一声,“死了好哇,好得很嘞,只是……”她语气转而低迷,“那给小姑娘倒是可惜了……”
这几番转变,连云焕看着都忍不住蹙眉,还当此人是魇着了,忍不住想隔开俞挽春和妇人。
那妇人自然也看出云焕的考量,不由笑了笑,仍是扯着那入耳绵柔却好似讥讽冷嘲的强调,“哎哟,你这小丫鬟可忠心嘞,你怕什么,怕我对你家这小姐做什么呀?”
“真是造了孽啦,你不去怕那着了瘟的,怕上我作甚呢?”妇人笑吟吟,嘴角噙着讽刺的弧度,忽而一拍脑门,裂开唇笑着,“哎呀我又给忘了,他死了,哈哈,可用不着去怕啦!”
此时,俞挽春可彻底看出眼前这个前言不搭后语的妇人,言语实在不大正常,恐怕是有疯症。
果不其然,很快便有一男子忙慌张赶来,拉开那妇人,不住向俞挽春弯腰屈膝道歉,“见谅,贵人见谅,我这妹子先前受了刺激,如今这脑子……”他重重叹了口气,“贵人莫要理会她的话,便当她胡说八道吧。”
“你说谁胡说八道呢?”
原本还算平静的妇人在听到他这些话后,声音顿时高昂激动起来,她利声叉着腰嚷嚷道,“他就是该死!他怎的不该死了?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个男人都是一伙的,你向着他是与不是?青楼来的怎的啦?都活该被你们这些个渣滓欺负吗?!”
眼见她逐渐癫狂起来,本还素雅温婉的容颜都扭曲起来,那男子连忙出声安抚,“不是不是……我怎会跟他是一伙,他就是该死,是该死!”他配合这女子的话,应和着唾骂那不知名之人。
这厢妇人才终于慢慢恢复了平静。
其余路人早便避之不及,远远躲开这妇人,男子苦涩一笑,强行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贵人见笑了……还请海涵……”
俞挽春微微摇头,她看得出这妇人与男子身上衣着算不得差,言谈并不粗鄙,家底应还算得殷实,只是可惜这妇人而今有了疯病。
虽说如此,俞挽春可不觉得这妇人方才所言皆是胡言乱语。
一是俞挽春忧心那对夫妇下落,再则……
方才这一通看似疯言疯语,所述境况却有些耳熟。
虽说并不详尽,但总归不会是彻头彻尾的空穴来风。
男子不敢再在妇人面前提及此事以免刺激到她,便暂避她的耳目,压低声音姑且简单与俞挽春浅述一番,随即便着急牵着女子回家。
“小姐?”云焕轻唤一声。
物是人非,世事多难料。
俞挽春面上已失了笑意。
她可还记得,不日前她还吩咐侍卫继续调查乐正此人。
因这几日的关注,俞挽春知晓了乐正的所作所为。
此人欺男霸女,肆意欺侮百姓,祸事做尽,官府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怕背靠大山。万万没有想到,她曾经的故人,竟也遭他迫害。
这般看来,那乐正就这般简单死了,还真是便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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