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念那句轻飘飘的质问，像一根细针，扎破了夜晚喧闹的假象，也扎破了江屿强撑的冷静。
他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抹疲惫的平静，看着她眼底深处难以掩饰的受伤，心脏像是被狠狠拧了一把，钝痛难当。周骏在车里焦灼地按了一声短促的喇叭，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提醒着某个不容耽搁的现实。
江屿下颌线绷紧，眼底翻涌着剧烈的挣扎。下一秒，他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
他没有回答那个关于“多久”的问题，而是猛地伸出手，并非拉住她，而是摊开掌心，迅速地将一个冰凉坚硬的小东西塞进了温念虚握着的手里。他的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急切。
温念下意识地蜷起手指，那东西的轮廓硌着她的掌心——是一把钥匙。
“地址是锦河苑7栋301。”江屿的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在她耳边急促地低语，“密码是……你高中学号后六位。客厅茶几抽屉里有现金和备用手机，饿了冰箱里有吃的，累了就去客房休息，床单是新的。”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锁住她惊愕的眼睛，里面翻滚着浓得化不开的歉疚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信任。
“温念，”他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灼人的热度，“别回电台宿舍，太晚不安全。去那里等我。这次……我保证不会太久。”
说完这几句，他根本不等温念的任何回应，甚至不敢再看她的表情，猛地转身，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SUV发出一声低吼，几乎是立刻蹿了出去，尾灯迅速划破夜色，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
快得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幻梦。
只留下温念独自站在原地，晚风吹起她礼服的裙摆，冰冷的手指紧紧攥着那把还残留着他体温的钥匙，和他那句“等我”的回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周骏的焦急，江屿罕见的失控和那句“我爸又……”，还有这把钥匙，这个地址，这个密码……所有信息碎片在她脑海中疯狂碰撞，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真相轮廓。
他不是去处理公事。他是去了结一场持续了五年，甚至可能更久的私人战争。一场将他拖入泥潭，让他无法喘息，甚至无法坦然面对她的战争。
而他现在，把他世界的钥匙，塞给了她。
温念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夜风彻底吹凉了她的手臂。她慢慢摊开掌心，那把孤零零的银色钥匙在路灯下泛着微光。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几乎不需要思考的问题。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锦河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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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河苑是一个有些年岁的小区，但环境清幽。7栋301。
温念站在深色的防盗门前，看着钥匙孔，又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钥匙。她输入了那串几乎刻在骨子里的数字——她的高中学号后六位。
“嘀”的一声轻响，门锁应声而开。
她的心也跟着那声轻响，重重跳了一下。
推开门，一股干净却冷清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的灯是感应的，自动亮起，驱散了黑暗。
屋子里的情况和上次她仓促一瞥时差不多，甚至更加空荡。除了必备的家具，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地板干净，东西摆放整齐，却缺乏生活气息，像一个临时避难所，而非一个家。
她换了鞋，走进去，脚步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客厅的茶几上，果然放着一个打开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些零散现金和一部看起来全新的手机。冰箱里确实塞了一些速食食品和瓶装水。
她的目光扫过整个空间，最后落在沙发旁的一个小边几上。那里随意放着一个翻扣着的相框。
鬼使神差地，温念走过去，轻轻拿起了那个相框。
照片有些旧了，边缘微微泛黄。上面是高中时的他们——毕业前夕的集体照。穿着校服，背景是熟悉的操场。她站在前排，正笑着和旁边的女生说什么。而在照片的最后一排角落，江屿安静地站着，目光却没有看镜头，而是清晰地、专注地，落在她的背影上。
温念的手指猛地一颤，相框差点脱手。
原来……那么早。
所以，他记得她的学号，记得那个雨夜，记得所有她以为只有自己在意的细节。
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小心翼翼地将相框放回原处，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她走到沙发边坐下，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起来。华丽的礼服与这清冷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她等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她迷迷糊糊几乎要睡着的时候，门口终于传来了密码锁开启的“嘀嘀”声。
温念猛地惊醒，心脏瞬间提起，看向门口。
门被推开，江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看起来极度疲惫，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头发有些凌乱，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身上似乎还带着外面夜雨的湿气和一丝淡淡的……消毒水味。
他看到蜷在沙发上的温念，脚步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真的还在。那双沉静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加沉重的歉疚。
他沉默地关上门，换了鞋，走到沙发边，却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她，声音沙哑得厉害：“……怎么还没睡？”
温念仰头看着他，看着他眉宇间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所有之前的委屈、疑虑、不安，在这一刻忽然都消散了，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她摇了摇头，轻声问：“处理好了吗？”
“暂时稳定了。”江屿简短地回答，似乎不愿多谈。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件单薄的礼服上，眉头微蹙，“穿这么少，冷不冷？”
不等温念回答，他转身走向厨房，打开冰箱拿出牛奶，倒入马克杯，放进微波炉加热。一系列动作熟练却沉默。
微波炉运转的嗡嗡声是屋里唯一的声音。
加热完毕，他拿出牛奶杯，走过来，递到她面前。
“喝了，暖暖身子。”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心。
温念接过温热的杯子，指尖传来的暖意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她小口喝着牛奶，香甜温热的口感熨帖着胃和心脏。
江屿就在她旁边的沙发扶手上坐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揉了揉眉心，整个人透着一股被抽干力气的倦怠。
温念放下杯子，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江屿……”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如果……如果你需要帮忙，可以告诉我。”她鼓起勇气说道，“也许我帮不上什么大忙，但至少……不用一个人扛着。”
江屿揉眉心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她。客厅温暖的灯光落在他深邃的眼底，那里面翻涌着剧烈的情感，像是冰封的河面下汹涌的暗流。
他看了她很久很久，久到温念几乎以为他不会回应。
然后，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丝苦涩的自嘲。
“没什么好说的，”他低声说，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无非是……一个不争气的父亲，一堆永远还不清的债，和一个怎么都甩不掉的烂摊子。”
他说得轻描淡写，每一个字却都像裹着沉重的泥沙。
温念的心狠狠一揪。
他果然……这些年过得如此艰难。
她张了张嘴，还想问什么，却见江屿忽然站起身。
“很晚了，”他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语气重新变得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靠近的距离感，“你去客房睡吧，浴室柜里有新的洗漱用品。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他说完，径直走向了书房（或者说，那间放着电脑和资料的房间），关上了门。
将他和他那个沉重无比的世界，再次关在了门外。
温念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五味杂陈。他向她揭开了一角真相，却又迅速地将自己重新封闭起来。
她默默喝完剩下的牛奶，洗好杯子，依言找到了客房和洗漱用品。
洗完澡躺倒在陌生的床上，她却毫无睡意。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书房门轻轻打开的声音，然后是极轻的脚步声停在了她的客房门外。
他没有进来，也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然后，温念听到极轻微的一声响，像是什么小东西被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主卧的门轻轻合上。
温念的心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赤脚下床，走到门边，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东西。
那是一颗水果糖，用透明的糖纸包裹着，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柔光。
是她高中时最喜欢吃的那个牌子，柠檬味。
温念攥紧那颗糖，冰凉的糖纸棱角硌着掌心，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瞬间填满了，酸酸涩涩，又胀又暖。
他记得。他都记得。
即使在自身难保的泥潭里，他依然笨拙地、沉默地，记得所有关于她的细枝末节，并试图用他所能想到的方式，给她一点甜。
窗外的雨声渐渐密集，温念却握着那颗糖，慢慢蜷缩起来，将发烫的脸颊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这一次，她清楚地知道。
她陷进去了。无可救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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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雨夜和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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