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和泥土的气息，寂静无声，只有远处车辆驶过积水路面的唰唰声。
温念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敲响，一声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她几乎要怀疑这是不是一场因为过度疲惫而产生的幻觉，或者是电台节目结束后尚未抽离的梦境。
可他就真实地站在那里，发梢滴着水，眼神深邃，带着五年时光磋磨过的痕迹，却又固执地藏着几分少年时的沉静。
“现在问，还来得及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雾，落在她耳中，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温念攥紧了手中的伞柄，指节有些发白。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一时竟发不出任何声音。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翻腾：你这五年去了哪里？为什么突然消失？为什么现在又出现？为什么偏偏是今晚？偏偏在她的节目里？
最终，她只是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微哑：“江屿？”
“是我。”他应道，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乎在仔细辨认五年时间在她身上留下的变化。她褪去了高中的青涩，多了份职业女性的柔韧与温和，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惊慌和无措，却依稀还是旧时模样。
“你……”温念的大脑依旧一片混乱，“你怎么会在这里？刚才的电话……”
“我回来了。”他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刚下火车。听到收音机里你的节目，就试着打了电话。”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温念知道，从火车站到电台，在这个雨夜，并不顺路。而他精准地找到了这里。
“回来……工作？”温念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像个普通老同学寒暄。
“嗯，算是。”江屿的回答依旧简洁。他的视线从她脸上微微下移，落在她因为匆忙下班而略显单薄的衣衫上，“雨又大了，别站这儿淋着。你……怎么回家？”
“我叫车。”温念下意识地拿出手机，屏幕却因为紧张不小心滑落，啪嗒一声掉在积水的地面上。
两人同时愣了一下。
江屿动作更快，弯腰替她捡了起来。手机屏幕沾了水珠，但还能亮。他递还给她，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冰凉带着湿意，却让温念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和尴尬。
“不太好叫车。”江屿看着路上零星疾驰而过的车辆，陈述事实。他顿了顿，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我住的地方不远，走过去十分钟。或者……你可以去那里等车，喝杯热水。”
这个提议比刚才在电台里听到他的声音更加突兀。去一个五年未见、并且当年结束得并不明朗的男同学家里？
温念几乎是立刻就想拒绝。
但一阵冷风吹过，夹杂着雨丝，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胃部也因为之前的紧张和现在的寒冷又开始隐隐作痛。她看着眼前浑身湿透、眼神却异常认真的江屿，那句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看起来……似乎比她更需要一杯热水和一个避雨的地方。而且，她心底深处，那个关于五年前雨夜的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让她无法就这样转身离开。
“只是等车？”她听见自己问，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盖过。
江屿很轻地笑了一下，极淡，却仿佛瞬间驱散了些他眉宇间的沉郁：“不然呢？”
他提起脚边那个简单的行李包，率先转身，走入了雨雾中，步伐不快，显然在等她。
温念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撑开伞，跟了上去。
两人沉默地走在湿滑的人行道上，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像是一条无形的鸿沟，横亘着五年的光阴。只有雨点敲击伞面的声音，和脚步声交错响起。
他的住处果然不远，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居民小区，但环境还算整洁安静。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声亮起。江屿拿出钥匙打开三楼的一扇门。
门开了，一股干净却略显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房子不大，一室一厅的格局，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空荡。客厅里只有一张沙发，一张茶几，和几个还没来得及拆开的纸箱。灯光是冷白色的，照得屋里有些缺乏人气。
“刚租下来，还没收拾好。”江屿解释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他放下行李包，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放在她脚边，“只有这个，可能有点大。”
“没关系，谢谢。”温念换好鞋，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有些不自在地打量着四周。这里完全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临时落脚点。
江屿去厨房倒了杯热水过来，递给她。他的手指修长，关节分明，握着透明的玻璃杯壁。
温念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稍稍驱散了些寒意。她小口喝着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江屿。
他脱掉了湿透的外套，里面只穿着一件深色的毛衣，勾勒出清瘦却不显孱弱的肩线。他走到窗边，关紧了窗户，隔绝了外面的雨声，室内的安静顿时变得有些令人心慌。
“你……”温念终于鼓起勇气，想要问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当年……”
江屿转过身，靠在窗边的墙上，目光沉静地看向她，似乎在等待她的审判。
“毕业晚会那天晚上，”温念的声音有些发紧，“你……去过我家楼下？”
问出来了。
心脏跳得更快。
江屿沉默地看着她，那双墨玉般的眼睛里情绪翻涌，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平静。他点了点头，承认得干脆利落：“是。”
“为什么？”温念追问，“为什么来了，又不说话就走？”
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雨声似乎又变得清晰起来。
江屿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再抬起时，里面多了一些复杂难辨的东西。
“因为当时，”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时过境迁后的坦诚，却也掩不住一丝当年的涩然，“我看到阳台上，有人给你撑了伞。”
温念猛地怔住。
阳台？撑伞？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无数画面碎片争先恐后地涌现。
那个雨夜……她因为晚会结束后心情低落，又淋了雨，回到家时有些狼狈。表哥正好来家里送东西，见她头发湿漉漉的，便拿了条干毛巾站在阳台门口递给她，嘴里还唠叨着让她快去洗澡别感冒……
所以……他看到了？就因为这个？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猛地攫住了温念，是荒谬，是想笑，又有点想哭。
“那是我……”她急切地想要解释。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瞬间打破了屋内几乎要凝固的气氛，也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
温念吓了一跳，拿起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是——“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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