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厘米一个人在原地站了许久。
他想起来烧饼快冷了,忙低头胡乱地咬了一口。
烧饼有点硬,但很热,像个火球,滚过口腔、咽喉和食道,把胃装得满满的。
顾厘米就坐在路边吃。湖水里彤彤的金光被淹灭了,有雪白的月光升起来。
顾厘米盯着沾着碎屑的衣服呆了一会儿,机械性地掸了掸,干净后,他站起了身。
该回去了啊。
顾厘米的家在那栋老式居民楼里。楼道逼仄,墙面上广告卡片、涂鸦张牙舞爪着,似乎也在试图侵占这条楼梯的面积。
这里每家每户的门,都有种从路边随便捡来的破铜烂铁做成的感觉。
顾厘米推开其中的一扇,他没开灯,走了几步,脚上被什么绊了一下。圆溜溜的,大概是酒瓶。
顾厘米凭着记忆进了房间。房间门没有锁,那被顾军上次用锤子门连着锁给砸烂了。
门上还挂着一个空空的大洞,夜晚月光照进来,那里像一个血盆大口,獠牙闪着寒光。
顾厘米倒在床上,随便拖了件衣服盖在身上。他背上的伤还没好,是顾军什么时候打的来着……哦,是学校在考试的那个时候。
他被他爸拽着头发踹在地上打。他爸喜欢用拖把杆,偶尔用皮带,抽在顾厘米身上,手脚并使的。
顾厘米一开始还会反抗,但反抗过后遭来的是一顿更狠毒的打。顾军拿棍子把顾厘米浑身伺候一遍后,又顺手抓家里什么东西往他身上掼,铁桶、杯子、相框等等,没了就开始挥拳头。
顾厘米报过两次警。第一次,警察口头教育,顾军酒醒时还会装个人样,点头哈腰之后,把顾厘米锁在厕所就是一顿暴打。那天顾厘米断了一根胸口的肋骨,他疼得直不起腰。
第二次,顾军被捉进去关了几天。出来后,顾厘米被他掐着脖子扇巴掌。顾厘米瞪了他几眼,顾军怒火中烧,拖着顾厘米在地上,从房间到大门,连揍带踹。顾厘米腰那里有一道长长的疤,他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留的了,总之是顾军给他的弄的。
顾军喝了酒看见顾厘米,就像看见了这辈子最恨的人一样,巴不得往死里打。没喝酒清醒一点,看见顾厘米照样打,不过打的时间会更短一点。
他总是跟顾厘米说,都是你妈那个婊子,生下来你这么个没用的小贱种,还敢离婚,跟别人跑了。
顾厘米想,就你这种人渣,我妈不跑才怪。有次这话被顾军听到了,他拳头使劲地往顾厘米头上招呼。顾厘米昏迷了很久,醒来时,那里的血已经流干了。
被打得多了,顾厘米学会了护住最脆弱的地方。他把身体蜷得像只虾,手臂抱住头,那能让自己尽量承受最小的伤害。
时间久了,顾厘米不会再让脸受到伤害。一是他被揍成猪头的样子实在不好看,二是,他不想别人再给他投来多余的关切。
屋外倏地响起了脚步声,顾厘米警觉地划开眼。
顾军开了灯,用他那醉气醺醺的声音大喊:“顾厘米,你个死兔崽子,给老子滚出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恐惧令顾厘米本能地颤抖,但他的四肢像是死了,一动不动。
顾军狠狠地踢开那道近似于无的门。顾厘米的手被钳住了,他敏感的神经,一瞬条件反射般弹了起来。他疯狂挣扎,拳头砸在顾军的手臂。
“我糙你个蛋的,跟那个臭婊子一样,还敢忤逆老子。”
顾军拉出皮带,一下又一下更暴力地抽着顾厘米。顾厘米的脸贴着地,白T恤在地上蹭了一层厚厚的灰。他麻木地受着打,腰腹间的旧伤被反复激起,好像有淋漓的碎肉溅出来了。
顾厘米猛地在顾军的腿咬了一口,顾军吃痛大骂,顾厘米乘机跑出大门。身后的屋子像随时会长出大手,把他抓回去一样,顾厘米一直跑,不敢回头,不敢停下。直到跑到一个黑漆漆、只剩他心跳在鸣的地方,他才终于开始喘气。
白T恤的灰好脏好脏了,应该洗不掉了。
可是顾厘米现在关心不了这个了。家待不了,他要去哪里睡觉。
他觉得眼睛有点痒,抬手去擦。擦着擦着,表情迷茫起来。
世界那么那么大,却好像容纳不下一个顾厘米。
-
除了个别情况,许潮在公共卫浴洗澡,常会选择一个安静又人少的点。只有那时候,他才会有一种在这个学校**被保护了的感觉。
许潮经常在淋浴房碰上顾厘米。
所以顾厘米也很会挑地。
今天他又遇上顾厘米了。顾厘米在洗校服外套,他就那么不讲究地把外套当鞋摊在水槽里,冲水洗。
令许潮更为震惊的是,顾厘米挤了把边缘放着的洗手液,就往外套上搓泡。
顾厘米总是能做出很多诡异的事情,许潮不理解地问,“你为什么用洗手液洗衣服?”
“都能搓泡泡嘛,有什么不同。”他转过去,挠两个布满白泡泡的爪子给许潮看,“同桌,你也试试?”
“……”
联想到他有一阵没来找梁之叶借洗衣粉了,许潮问他:“你是没有洗衣粉,还是没借到洗衣粉?”
“都有。”顾厘米笑得依然不着调,许潮分辨不出,“但是同桌你借给我,就不算了。”
许潮把洗衣粉递给他,顾厘米笑盈盈地喊了声“谢谢同桌”。许潮实在看不下去他把外套扔水池里的埋汰样:“你是盆子都没有吗?给你,拿我脸盆洗吧。”
顾厘米露着大牙接过去了:“感谢我人美心善的同桌。”
许潮看着看着,表情就皱了:“你平时就这样借别人东西用吗?”
“也不是。”过了一会儿,顾厘米说,“总不好意思一直借别人的东西用。”
“所以不来找梁之叶借了?”
“嗯。”顾厘米抬脸,冲他笑了,“所以来找同桌借了。”
“同桌,我其实会找每个人借东西用,用了一次还有下次。因为我是学校小霸王,他们也不敢告诉老师。同桌,你要倒霉了,我其实还会借东西不还。我缠上你了。你的脸盆,你的洗衣粉都要遭殃了。”
许潮平静地看他编,毛巾搭肩上,转身:“脸盆记得还我,我等会儿洗了澡出来还要用。”
“……哦。”
-
许潮一直有点纳闷,顾厘米这么明目张胆地不买课本、上课睡觉,竟然没有遭到制裁。
哪知他刚这么想,顾厘米第二天就挨报应了。
“顾厘米!”数学老师是个正处更年期的女人,她暴躁地扔了几把粉笔,哐哐砸在睡着的顾厘米的脑袋上,“你来学校就是睡觉的吗?”
顾厘米醒了,但没完全醒,只是半睡半醒地坐在那揉眼睛。
在数学老师眼里,这无异于挑衅。她面容都扭曲了:“顾厘米!给我站起来!”
顾厘米站起了身。他站着也没能让数学老师满意,她冷哼着:“课本都不记得买,食堂的饭就记得买?你这种学生我见多了,早点滚回家种田,别影响别的同学上课!”
顾厘米睡眼仍朦胧,却是笑了:“老师,我也想种。我家没有,你能不能分一块给我种?”
“你还敢顶嘴?滚去外面站!”
那天中午,许潮做值日,没吃午饭,在小卖部买了个一块钱面包就去了天台。
“同桌,来这么快?”顾厘米看见他时有点讶异,“没吃午饭啊?”
“这话应该我问你。”这个点,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在食堂排队打饭。顾厘米倒是直接上来了。
顾厘米笑笑,在他身边坐下:“睡饱了,就不吃了。”
顾厘米望着天空,那里积满了厚厚的云:“好像快下雨了。”
“确实。”
顾厘米忽然来了一句:“我其实不喜欢雨天。”
许潮眼睛盯着书,附和他:“我也是。”
顾厘米又笑了:“下雨天来了,我的骨头能更快感应到。”
“……风湿病?”许潮瞥了他一眼。
“嗯,类风湿关节炎。”下雨时,顾厘米会感到全身的骨骼、关节都涌上一股酸痛,里面像有蚂蚁在咬,隐隐地,又冷又僵的,“很久以前,淋了雨之后就有的。”
说话时,远处的广播放起了午间歌。歌名正好是《雨天》。
“多讨厌的雨天总让人想起那画面”
“你走后的时间那种幸福再也不见”
顾厘米笑着说:“这歌也是这么说的。”
雨下起来了。四月的雨,含着未褪干净的春寒。顾厘米把小腿曲起,往身体那边缩了一点,许潮转头,忍不住问:“很疼吗?”
“还好。你抱抱我,我就不疼了。”顾厘米开玩笑。
许潮回忆书上的知识:“拿点热水暖暖,可以吧?”
“我没有水瓶。”
许潮真是拿他没脾气:“我拿我的水瓶给你打点。”
“同桌,你真好。”顾厘米笑得嘴咧开,牙齿雪白。
许潮回来时,顾厘米已经睡着了。他今天穿的黑T恤,黑T恤挂在身上依然松松垮垮,露着大半线条清晰的锁骨。
他全身蜷得紧紧的,像个婴儿。许潮都找不到给他塞水瓶的位置,使劲拨了一下他的手指,才勉强放进去。许潮盯着他的睡颜,顾厘米的睫毛很长,浓沉地、温柔地搭在眼睑边,竟显出一丝新生羊羔般的乖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