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儿走了,把我的一部分魂灵也挟了去。那些舍不得吃的粗糖块,梅子干也都没有了归属,藏在抽屉的匣子里,见不了光。
霍山因为腿部受伤被重新分配了职务,调度在野战医院做保卫部队长,佑安也留在这里。而我因为右手失能,经不起高强度的写字记录,将要被安排到八路军俘虏管理营做翻译工作,我们虽然都远离了最前线的战场,可是谁也高兴不起来。
那天我们三个人刚刚好都是闲职,霍山提来了半瓶清酒,一罐酿豆子,一罐午餐肉说是来打打牙祭,他这打牙祭虽谈不上是群英荟萃,但让方团长看见了的话,定得说是铺张浪费。
霍山从扁扁的烟盒里抽出最后三根“哈德门”还是上次行军缴获的那包,他原本宝贵着舍不得抽,今天倒是大方地一鼓作气全分了。
第三根要传给我时,佑安夹着烟的手停滞在半空。她晓得我不抽烟也讨厌她碰这个,这次两个忌讳都犯了,旁边的霍山都划着了火柴想给她点,佑安却仍僵着没动,只抬着眼看向我,眼神里裹着点无措,像个等着挨训却又不知该怎么收回手的孩子。
“哎林主任,火都灭了……啧,又浪费我一根。”霍山口齿不清地抱怨,从火柴盒子里拿出最后一根火柴,划亮,橘色的火星烤着他下巴上的短胡茬。
我从她的食指与中指间抽出那根烟,以一种端正握笔的姿态捏住,凑到霍山举着的火柴前点燃,猩红的火苗舔舐烟纸,可点了也只是点了,我没抽,看着林佑安像在等她示范。
佑安知我反常,眉毛紧蹙想就此作罢,可奈何霍山不会看眼色,边催促她快点边把那烟直接给点上了,这又是一场赶鸭子上架,比篝火聚会那次还甚,没有半点转圜之地……
佑安夹着那根燃着的烟,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烟身,连带着呼吸都放轻了些。她瞥了眼我手里悬着的烟,又看了看霍山浑然不觉的模样,终是没再往后缩,只是将烟凑到唇边时,动作慢得像在犹豫。
烟丝燃着的火星明明灭灭,卷着淡青色的烟圈自她唇间溢出,她却没吸进半口,只让那烟在指间静静烧着,烟雾隐去了她下颌的线条。
我望着她这副别扭的模样,指尖夹着的烟也跟着悬着,烟灰积了半截,簌簌落在地上。
霍山倒先急了,猛吸一口自己的烟,含糊道:“你们俩这是干啥?点了又不抽,浪费玩意儿!”
说着还想再劝,却见佑安突然将烟掐灭在手心里,低声对我道:“别学这个,呛得慌。”
话音刚落,林佑安就伸手来夺我手里的烟,指尖碰到我掌心时,还带着点刚捏过烟蒂的温度,我没动,盯着她无措的表情,像在赌气,咬紧了那烟蒂。
……她没有阻止。
我确实不会抽烟,但也没觉得太呛,当初和霍山在天火中跑了一天一夜我吸的烟比这个呛人的多,这次也只作了个势就结束。
林佑安很不满我这样的行为,不由分说地抢过来扔在地上,听霍山还嚷嚷着一根好烟就这么浪费了真心疼,她不轻不重地在霍山的肩膀上拍了巴掌“她真会抽了你就满意了?!能不能做点好榜样,净是教些坏习惯!!”
林佑安只比我大几岁,却比我看上去更像成年人,更加成熟稳重,处处照顾着我。距离那个吻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我们谁也没有主动再提起。
“行,不抽了不抽了……”霍山将自己那半支也熄灭在地上,拿出便携式小刀,沿着酿豆罐头盖切割开“吃点东西吧,明天鸢儿就要走了,咱们呢——送行一下……”
满满一罐炖得软烂扑鼻的番茄酱豆子,霍山在吃饭这方面做了个好榜样,挖了一大勺磕进面前充当碗的空罐头盒里,推给佑安,她有胃出血的毛病,豆子炖软了也不消化;再推给我,我又像哑巴了一样不开口。
一场送别聚会,气氛跌至冰点。我没想办这个送别会,是霍山一手操持的,他不想让我空落落的就走了,所以就算场面再冰冷他也要说点什么。
“咱们不谈战争了,那帮小鬼子纯粹就是自掘坟墓,你们说是吧?好!非常好——”
我被他自问自答式的说话方式逗得嗤笑出来,这一笑倒让气氛有了回暖,佑安在此时适时开启补刀“老霍,我看你有做宣传大队队长的风范。”
酒顺着话头流淌进三只小盅。
霍山嘿嘿乐着“林主任猜的真准,来这儿之前我还就是干这门儿的。”
他率先举起酒杯爽快喝下,辛辣的评价“这跟兑了水似的赶不上咱国内的白酒,凑合喝吧。”
在我回国前,长野先生也是用清酒设宴为我送行,不过那是浓醇酒,存放了一个夏季,口味偏甜浓厚,那也是我第一次喝酒。
师长若父,他用甜洗去我前半生成长的苦涩,庆祝我学业有成。
今天的送别酒口味淡,咽下喉后几秒便没了滋味,这也是极好的,酒水淡就更难让心里的浓情扎进去,酿出独属于今天的甘醇。
佑安胃不好按道理来说不能喝酒,为我也破例一回。但她喝酒重点在“喝”这个字上,像执行命令,喝水一样说灌就灌下去了,酒这个概念被抛之脑后。
“佑安,你要不吃点东西呢?空腹喝酒更伤胃口。”我看了圈,桌上那两个罐头一个赛一个的油腻,她能吃就怪了。
“哎呦怪我……忘了林主任胃不行,这事闹的…”霍山挠头。
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佑安盯着我手上的动作,毫不意外地看着我从口袋里掏出包着糖果的纸,从里面拿出一颗塞进她的嘴里。
佑安嗯了声,很自然地咬过去吧含在嘴里,表情再寻常不过,我却像她第一次被喂糖那样僵硬,脸上像火烧云烧滚红。
她已经不害羞了啊……
“老霍,战争结束之后有打算寻找另一半吗?”
“嘿白鸢儿!你个小丫头咋啥都问!!我……我还真没想过,就想回爹娘身边尽尽孝,他们年纪也都大了……”霍山闷头闷脑得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那佑安呢?”这才是我的目的。
佑安的眼睛清澈见底,不对我任何的揶揄,先是忽然被点名的惊异,随后平复下来,棕褐色的瞳仁清凝着,映出月光,映出了流逝的一切。
她吮唇笑出来,肩膀轻轻一抖,脑袋往我这里偏,睫羽轻眨。
这是我第一次求证。心被滚烫的岩浆吞噬,为掩饰心虚而随灌下的清酒对灭火起到的作用可谓是“杯水车薪”反而是让火顺着胃一路烧到喉咙。
“都问了一圈了,鸢儿,你什么打算。”霍山给我俩的又添了小半盅“有没有什么如意郎君啊,还是……我给你说说媒?”
我开口欲拒,佑安拿起他手边的酒盅直接递了过去,说是递过去其实差点泼了霍山满脸,霍山噗地摸了把脸上溅的酒水,连忙表示跳过。
“哎不是我说,林主任,你怎么老是拦着我提这事儿呢?”
我来了兴趣“你们之前还聊过这个?”
“嗯哼,不止一次,你林主任可护犊子了,那是生怕你嫁的不好……唔?!!”
这回,佑安直接用勺子挖了半罐子午餐肉堵住了霍山的滔滔不绝,他的左腮帮子肿的像小山丘,边嚼午餐肉边摇头表示无语,见此情景我笑的直不起腰。
我们聊了一圈,什么都聊。从中国上下几千年到东罗马帝国的覆灭,从苏轼二次被贬再到陈胜吴广起义,有时候话题接不上,霍山大谈特谈当年游行,我突然拉着佑安就开始扯罗密欧与朱丽叶,最后霍山实在唱不下去“单簧”,无语地吐槽一句“二位姐,咱们这话题都快偏到姥姥家去了……”
醉翁之意不酒,我乐在其中。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聊到了父母给起名字的这件事上。
“我爹姓霍,他希望我这个儿子能跟山一样,那话怎么说来着……呃,挺拔?能当事儿!”
提到家里人,霍山线条硬朗的脸庞上也难得浮现出温柔的神色,尽是追忆当年,或许现在在他眼前跑过的是当年吵嚷着要当大人物的那个霍山。
“佑安。保佑平安的意思,我刚生下来不足月差点死在医院,家里人跑去娘娘庙里磕头,想保佑我日后平安。”她酒盅里的酒只剩浅浅一层底,里面倒映着天上的月牙。
提到早已没有往来的家人,我看不到佑安的脸上有什么动容,也可能是习惯性的将伤口隐藏起来。
因为爱,所以想要保佑你平安,因为想要你平安,所以千方百计的阻止你走上战场,又因为你走上战场,狠心断绝与你的牵绊……
而你,佑安。因为不足月差点死在医院,如今为了不让更多的家庭承受骨肉分离之痛,你扎根在了医院里,守护一方。
轮到我,我没有立刻说名字的来历,而是和他们讲了一个家乡习俗,在孩子五岁那年头春放出的纸鸢飞的越高就代表孩子未来越有出息,走得越远。
我父亲希望自己的女儿未来走的远远的,飞的高高的,吃的饱饱的,在我五岁那年他把风筝扯得比哪家都高,简直像是要给九重天上的神仙上书。
但我腰上的风筝线断了,被北风吹的太远,找不到家。
……
霍山一早还要去值班,留我们二人在月下独酌。
她还想给我倒酒,但我不愿喝了,也拦着她不准喝。佑安的手指骨节分明,肉感不足,但格外有力量,我之所以能轻松将她的手从酒瓶上撬开那也是她顺我意来而已。
“佑安,你不要喝醉了,多看看我,也让我也多看看你,明天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我恳求道。
月影斑驳,她的眉目染上了朗朗月色。
“总会见面的,鸢儿。”
我穷追不舍。
见面。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情况下,依旧是战火纷飞中吗?在伤兵休息处?还是更让我心碎的……你的名字,出现在那册子上,命如薄纸的具象化?
佑安,有些话即便是千辛万苦后见面都无法轻易说出口的。
她用实际行动告诉我,有些话倘若说不出口那也便不用说,可以用实际行动来阐述。
月亮躲起来了。那骨节分明的手捂住了我的眼,失去视力后,触觉等一系列的感官会自动补齐缺陷,暖热的气息抚过面颊,另一只手环过我的腰身,搂紧,佑安定离我很近很近,但她不急着进行下去。
估计意识到上一次的接触给我带来了惊吓,从开始到进行到这一步都是她自己在主导,而下一步的进行必须需要征求我的同意。
我同意。
佑安表示想亲,鸢儿表示理解且接受[饭饭]咱就靠着这么点点糖过活了(泪)你们觉得亲上了没。
佑安是留苏回来,会说俄语很正常,但我本人昨天才刚刚学习俄语……(佑安你比我更懂捏)英语虽然学的一般但毕竟学了十二年,干扰性太强了……昨天一整天试图说服自己т手写体写的像“m”但是发音像“t”跑到图书馆十几个单词学了一天脑袋瓜子嗡嗡的,然后在公共背诵区域练习读音觉得怎么发音那么搞笑,喊“爸爸”“妈妈”喊了一个小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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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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