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意,允许你放肆。
黑着看不清,但我好像就有在黑暗里找到方向的天赋,大概是被夜盲症困扰的这些年里摸清了某种门道。
这次是我主动,吻的是林佑安的唇。
我怕她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支离破碎,一开始只是仰头很轻地印上去,佑安在确定了我的回答后才一点点加深这个吻。我们方才都喝了些酒,虽不至于醉得四体不识五谷不分,可也足矣让彼此昏昏地沉沦下去。
清酒酿制后淡淡的米香和甜果香在唇齿间缠绵,被灼热的呼吸激发,越发明显。
向前追溯前半生,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远渡重洋,在危难之际回到这片土地上,会在这片古老又动荡的土地上,爱上眼泪有万里山河,也有我的脸廓的林佑安。
我的爱啊,来自于哪里。它绝不是空穴来风,在听沈医生说,她明知是死也义无反顾想要的换我的命时,我的一颗心就随之而去了。
难舍难分的几分钟。月亮重新闯入我的世界。
我又哭了,因为无憾了。我与林佑安有了正式的告别,我们相互袒露了最隐秘的心声和最难言的情感,这很幸福,我很知足。
“佑安,天凉了,记得添衣裳。”我扯扯她略显单薄的白色衬衫。
她的笑容如蜜糖,融化在月光的辉耀中。
……
次日一早我起来收拾行囊,那个不准我碰的名册依旧躺在那儿,我真的和谁置气一样开了新的记录本连续半个月没有碰它,临了了我想再和这个老朋友叙叙旧。
第一页是我的笔迹,第二页开始,传染病爆发,就是其他战损员接替我写的,里面有林佑安,有沈医生,都是长长一列“安好”
还有穗儿,她的记录格子比旁边短了一段,最后用红笔拦腰划掉名字,写上“牺牲”
这就是佑安那天不让我碰的缘故。她知道我一定会翻开,一定会去搜寻她们的名字,然后看见悲剧已成定局。
我重新带上了那个相机,将我们三人的“合照”放回床头柜,留给了佑安。
我用仅剩的一卷胶卷给我们四个照了合照,我,林佑安,沈双燕,霍山。
我告诉他们,等到了俘虏管理所就托人把照片洗出来寄信给他们。
接应我的车已经在路口等着了。佑安不肯松手,力气大的像是又使出了擒拿的功夫,我心里纵也是万蚁噬心的痛,却不能表现出来,学着那夜的她,用还能动的左手轻轻捂住了她哭红的杏仁眼。
不用担心,我等你收拾好眼泪再走。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后视镜里,野战医院门口的三个人影逐渐缩小成看不清的人点,随着一个转弯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我还不能哭,和我同坐在车上的还有田中子君,也要被送到俘虏管理所。
他左半边脸上包了纱布,肿得高高的,没了眼镜眼睛难以聚焦,老一个劲发愣,看上很呆傻,但他不至于眼拙到认不出我是谁,那一巴掌让他吃了不少的苦头。
接下来的一段路我们要共处一处,想想就难熬,我更愿意独自待着。
“白小姐,对不起……”
“不用和我道歉,你又没对我做什么。”我靠在硬冷的皮革椅背上,不情愿地睁开眼“倒是我,应该给你道歉,激动之下打了你,违反八大纪律。”
田中子君眯起眼努力想要看清我,脖子伸得比乌龟还长,又怕我厌恶他,只能不断靠近缩回地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沟通距离“我不应该戴眼镜……不应该……病着……”
没用,都没用,都是老天的旨意,万般不由人,我怎么可能把这盆子扣他脑袋上?可是一想到那方小小的盒子困住穗儿的灵魂,我又不能不恨。
“白小姐,你恨日本人,对吗?”
有些事情不能对佑安讲,不能对霍山讲,但可以对他讲。我突然靠近他几分,为的是让他看清我的脸,看清白刃出鞘般寒凉的眼神。
“对。我恨!我母亲是医院副主任,年轻,踏实肯干,原本前途无量光明,是日本人秘密接手了医院,用极高的报酬贿赂策反院长,让医院上上下下的医生被蒙蔽,服务于他们的人体解剖实验!!”
“直到她为了跟进一台紧急手术,打破规定闯入停尸间,看见里面是堆得满满的我们中**人的尸体,军服都穿在身上,有的胸前还有弹孔,有的胳膊和腿被生生锯断!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成了日本人手中最锋利的手术刀挥向了自己人!还拿了丰厚的报酬!!她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崩溃了!回到家在我们的点心里下了毒,想带着我们一起去给同胞赎罪。”
“可我没死成,看着他们一点点断气。”
回忆结束,我缓缓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湿意,连带着声音都染上了浓重的鼻音“你不会明白我为什么那样盯着你……我要盯着你们,看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把欠的还给我们!!”
他静静地听完了我的故事和发泄,没有安慰,没有悔恨的泪,结结实实地承受住了我的所有“指控”我看见那双浅灰色的眼睛是“理解”二字。
这种理解,我曾在恩师的眼中见过。
“白小姐……我有罪,我参加了侵略战争,我曾经在军营发誓,效忠于天|皇,我有愧于你,我们,犯下的错误……罄,罄竹难书。”他用那关东腔普通话,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不会原谅他,也不能替我的母亲,我的父亲,替穗儿,替死去的人们去原谅他。
剩下的路途,我们再无对话。
只是在下车的时候,田中子君从最里面的衣服口袋里捻出一张空白的草纸,不顾我抗拒地硬塞到我的手心里,他在贫瘠的中文词汇中搜集不到想要的,最后吐出两个词“力で絵を描く”[1]
俘虏管理处的同志在向我们挥手,我不方便再有什么动作,随手将那张空白的纸塞进兜里。
方团长安排了个助手给我,字面上的意思——成为我的右手,帮助我。
他比我年纪还小,叫程光明,在北大学的日语,就是口条儿太差,一句长话得在中间强行劈成两半说,不然会口吃,好在他笔头子快,我们两个搭档着干活,效率挺高。
来到管理处的第二天,他笔直地站在我面前,信誓旦旦得保证绝对让我吃上开锅后的第一碗热乎饭,他也确实做到了。
……
时间进入十一月初期。
缺水的情况没有改善,今年是暖冬,温度还没低到降雪,天空又万里无云的没有雨,吃水全靠人力挑。水源离这儿远,十人小分队上午去下午才能回来,缺水是我们要应对的另一大问题。
今天早上的时候下了霜,但那点霜根本不顶用,哈口热气就全化了。
我给佑安他们寄去了照片,开始了几天苦等,在这期间总想起急行军那天佑安唱的歌曲。那调子很平缓,像溪水潺潺,娓娓道来,我不会俄语,只能哼着调子,默念中文译词。
你说我的爱像北国呼啸的风
凌冽中带着不可捉摸的痛
我爱的姑娘站在湖畔
手中捧着未送出的信
我爱的姑娘站在湖畔
蓝眸的爱人翘首以盼
我爱的姑娘站在湖畔
她在等待我们的凯旋
……
我终于如愿收到了回信。那信封塞的沉甸甸的,我撕开一看,除了信纸外还有几根新铅笔,两块橘子味的水果糖,居然还有根烟?
霍山呲牙憨乐得模样一下子从脑海里蹦出来。这确实是他能想到的最珍贵的东西。
我最先打开佑安写的信。
白鸢儿亲启。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鸢儿,过得还好吗?这是我第一次给别人写信。天凉了,记得添件衣裳。你离开野战医院快半个月了,但却从未缺席我的任何一场梦,可惜在噩梦里更多,不是见不得你好,而是那次疫病留下的伤害太大。
你昏迷了四天零七个小时,如若不去刻意探你的鼻息根本无从判断你是否还活着,那段时间很黑暗,医院里到处是感染疫病的同志们,我每一个都心疼,最心疼的是你。因为和你吵架,我没有在第一时间找你。直到听见你用铁盒敲墙的声音才赶到,那时你已经半昏迷了,身上烫的吓人。
我在做129师随军医生之前就在总部阵地的野战医院工作,那时候也是鼠疫,比我们这次规模更大,死亡人数更多,那时对此的了解更少,甚至不知道是鼠疫。我当时在抢救一个年轻的同志,他痛的快死掉,而我只能们徒劳的做着无用的抢救,血流到了我的手上……
他死了,被憋死的。我的手洗的干干净净,但却总像是沾着血那样,然后就是你知道的事情了,我逃避了我的责任试图自杀,未遂。
当同样的场景再次出现,我不想做和当年一样的选择,可是没有医疗机器,我就只想到口对口人工吸痰,被沈双燕拦下了。那时我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但她忽然拽过我说“你喜欢鸢儿对不对?你喜欢她对不对?!那你更要活着,让她知道你的喜欢,别管结果!只有你们都活着才有更多的可能!”
她的这句话说服了我,这句话我也想送给你。
鸢儿,活着,活下去,活到那一天,活到我们能拥有更多选择的那一天。
我想说的很多,但能组织好的语言,落在纸面上的太少,鸢儿,等我们见面,我再把那些说不出的话完完本本的告诉你。
林佑安书。
对折的信纸里还夹着一张手绘的我与她的“合影”没有其他人。她靠着我的肩膀,我倚着她的身体,没有多余的动作,就是这样。
嗯没错,两个人亲亲啦(嘻)她们需要亲密接触,因为她们是人,而非没有感情的机器,但比亲吻更亲密的接触会让她们有负罪感与更大的羞耻,所以落在这里的只有这个吻,今天就把结局发完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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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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