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裴翊的声音依旧温和，仿佛他们只是在街头偶遇。
他的视线轻描淡写地越过元宝的肩头，看向后面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李诺，勾起了唇角。
但很快那份松懈就被他隐藏了起来，他喘着粗气，眼神在裴翊和元宝之间逡巡，最终竟然只是恶狠狠地瞪了元宝一眼，不甘地转身拿着刀溜走了。
危险解除得太快，元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靠着裴翊的手臂微微发抖。
“没事了。”裴翊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元宝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站直身体，脱离了他的搀扶，脸上掠过一丝狼狈。
“……谢谢。”
他实在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一而再地帮他，这人到底想要在他身上得到什么。
“顺路而已。”裴翊仿佛看穿他的疑虑，微微一笑，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要搭个顺风车吗？”
元宝下意识想拒绝，可转念想到爆胎的自行车，还是点头同意了。
“好，可不可以把我的车搬到上面去。”
着实有些得寸进尺了，元宝想。
可裴翊神色无异，一点也不介意，很愉快地同意了，邀请他上了车，然后停到路口把那像元宝一样可怜的自行车送进了后备箱。
车内很安静，暖气无声地驱散着元宝身上的寒意。
座椅柔软舒适，与他那破旧的自行车座垫简直就是天差地别。元宝报出地址，身体微微紧绷，有些不自在地缩在副驾驶座，与这辆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车格格不入。
裴翊没有多问，设定好导航，车辆平稳地驶入夜色。他开车很稳，几乎听不到引擎的噪音，只有空调细微的风声。
元宝靠在车窗上，眼神失焦，只是虚虚地看着窗外的流光溢彩转瞬而逝。
疲惫袭来拖着他进入梦乡，脑袋已经点点了好几下，意识到了后他马上挺直了身子，强忍着困意，不愿在陌生人面前显露更多脆弱。同时，他忍不住用余光打量着裴翊。
侧脸线条利落，鼻梁高挺，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修长干净。他看起来从容不迫，甚至有些过于完美了。简而言之，元宝和裴翊完全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一次次帮他？真的只是顺路和好心？元宝不信。
这样的人要什么没有呢？元宝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价值叫他企图。
但他太累了，累到暂时不想去深究。至少此刻，他是安全的。
一路无话。
车子最终停在了元宝那栋破旧居民楼的楼下，与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谢谢你，裴先生。”元宝低声道谢，手已经摸到了门把，准备下车去搬他那辆可怜的自行车。
“稍等。”裴翊温和地阻止了他，率先下了车，走到车后，轻松地将自行车从后备箱搬了出来，稳稳地放在路边。动作流畅，丝毫没有嫌弃那辆旧车。
元宝愣了下，跟着下车，看着裴翊做完这一切，心里那点怪异感更浓了。
……这人有些体贴得过分。
“谢谢。”他又重复了一遍，除了道谢，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裴翊站在车边，夜色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
他看着元宝，目光沉静，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如果需要帮助，可以联系我。”
元宝看着那张递到眼前的白色名片，微微滞愣，他没有立刻去接，指尖在身侧蜷了一下。
裴翊的手就那么稳稳地举着，没有催促，也没有收回，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温柔表情。
元宝最终还是伸出了手，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裴翊的。他飞快地接过名片，看也没看就塞进了裤兜里，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
“……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裴翊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敷衍，微微颔首，“那么，再见。”
“再见。”元宝低声道，随即不再停留，转身推起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楼道口。
元宝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他从裤兜里掏出那张名片，借着昏暗的光线看了一眼。
很简洁，只有一个名字“裴翊”和一串手机号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头衔或公司信息。
真怪异。
元宝将其重新塞回外套口袋，电梯最近在维修，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自行车放到单元门口。
等爬到五楼后，元宝已经有些气喘，他掏出钥匙开门。
就在钥匙即将插入锁孔的那一刻，门从里面被轻轻打开了一条缝。
是被人从里面推开的。
一双极大的眼睛在门缝后的黑暗中显现，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是小元。
他居然自己开门了？还是他一直就贴在门后听着动静？
元宝动作顿了一下，心里的烦躁在看到这双眼睛时，莫名地平复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掌控感。
看，无论他在外面遭遇什么，至少这里有一个完全属于他的等待他归来的存在。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关上门看着小元。
小元安静地站在玄关处，依旧穿着他那件旧衣服，赤着脚踩在地板上。
他看着元宝，眼神专注，像是在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
元宝脱下外套，随手扔在旁边的椅子上。疲惫感重新覆上身体，他懒得去想李诺，也懒得去想裴翊，只想赶紧洗个脸，然后瘫倒在床上，最好能够死在床上。
他换好拖鞋，径直走向狭小的卫生间，没分给角落的小元半个眼神。
用冷水扑了脸，元宝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而疲惫的脸，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他深吸一口气，想着自己到底已经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他擦干脸走出卫生间，发现小元还站在原地，姿势几乎没变，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这种沉默固执的注视，此刻竟让元宝感到一丝奇异的慰藉。这是一种无需言语的归属和占有。
于是他走到小元面前，停下脚步。
小元仰头看着他，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映出元宝倒影。
全是他。
就在元宝几乎要产生一点养条狗也不错的念头时，小元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种没什么起伏的调子。
“刚刚送你回来的那个人是谁？”
一瞬间，所有的慰藉和掌控感消失殆尽。
元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抚摸，而是带着惩罚的意味，用力捏住了小元的下巴，迫使他的头抬得更高。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元宝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好狗不该过问主人的事？”
他的指尖用力，几乎要掐进小元的皮肉里。
“还是说，你想再被扔回垃圾堆里去？”
元宝自认下了死劲，可小元好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只是直直地盯着他，自顾自地问。
“我看到了，是一个男人。”
元宝皱眉，现在已经十点了，外面早黑得不成样子，他所在的这所旧角楼路灯常年不开，就算裴翊开着车灯，也根本看不清楚。
他是怎么看到的？放狗屁。
“对啊，所以那又怎样？”元宝嗤笑一声，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他是谁，跟你这条狗有什么关系？嗯？”
元宝加重力度，可小元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也不喊痛，他沉默着，那沉默却比任何顶撞都更让元宝火大。
“说话！”元宝低吼，另一只手扬起来，作势要打。
小元没有动，只是终于动了动嘴唇，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莫名叫人愤怒，“他很危险。”
元宝扬起的手顿在半空。
危险？
裴翊？那个看起来温文尔雅、举止得体的男人？那个帮他解围、送他回家、连他的破车都小心对待的男人？
荒谬。
“算了，我不怪你，一条傻狗哪能分得清什么是危险。”
元宝真的有些累了，他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跟一个捡来的，脑子似乎还不清楚的玩意儿较真，他怕不是也疯了。
元宝将所有事情挥之脑外，整个人陷入被子里，将其往上拉了拉，蒙到头上，闭上眼睛。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元宝逐渐变得沉重绵长的呼吸声。
角落里的阴影动了一下。
小元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只是微微偏过头，视线精准地落在床上那团隆起的被子上。
黑暗中，他的眼睛一眨不眨，混入夜色，甚至甚于夜色。
过了许久，久到元宝的呼吸变得均匀，似乎已经沉入睡眠。
小元极其缓慢地站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元宝的床边。
他低下头，靠近熟睡中的人。
元宝睡得很沉，眉头却无意识地蹙着。
小元上前，用手抚平他的眉头，然后缓缓下移，落在元宝随意扔在床尾的外套上。
他的目光凝注了片刻，像是在思索什么。
然后，他伸出手，动作轻缓得近乎诡异，指尖探入元宝外套的口袋。
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张白色的名片被他夹了出来。
然后一下、一下、一下，名片被他撕成了碎片，扔到了窗外，不知道随着风被刮去了哪里。
小元回到元宝身边，毫无情绪地看着他，想：最好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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