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迫自己冷静,锐利的目光快速扫视房间每一个细节——没有监控探头,门口没有守卫,床头有呼叫铃,旁边柜子上放着一杯水和一套叠放整齐的、料子普通的干净衣物。
像个高级牢房。他嗤笑一声,牵动了嘴角的伤,疼得他咧了咧嘴,结果更疼了。他决定按兵不动,对方费这么大劲把他弄来这里,总会露面。
门被无声推开。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合体深灰色西装的男人,三十岁上下,面容清贵俊朗,颇有孤松独立之态,一丝不苟到近乎刻板。这个人他见过,昨天晚上站在一旁指挥全局的人,应该就是这个。
“您醒了。”男人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感觉如何?有任何不适可以按铃,医生就在隔壁。”
凤澜池没接话,只是用那双即便带着伤也难掩桀骜与审视的眼死死盯着对方,像一头落入陷阱却不肯露怯的幼兽,在评估猎人的意图。
男人对他的沉默毫不意外,自如地走到床尾,拿起挂着的病历板看了看:“多处软组织挫伤,右侧胫腓骨开放性骨折,肩关节脱位,多根肋骨骨折伴呼吸困难,疑似轻度气胸,颈椎棘突骨折,中度脑震荡,肝脾钝性挫伤。”他放下病历板,目光重新落回凤澜池脸上,露出一丝带有私人情绪的慨叹,“您真是命大啊。”而后几乎是立马恢复那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您昏迷期间,我们为您做了紧急处理并办理了入院。这里的安保和私密性都很好,您可以放心休养。”
“谁让你们救我的?”凤澜池终于开口,声音因受伤和缺水而沙哑,却带着清晰的冷硬和防备,“谁付的钱?”
周谨的答案显然早已准备好:“我的老板昨晚恰巧路过,见到您受伤倒地,不能见死不救。费用方面您不必担心,老板已经处理完毕。”
“你老板是谁?”
“您暂时不必知道。”周谨的回答温和却不容置疑,“您只需安心养伤。等您伤好,可以自行离开。”他指了指柜子上的衣物和一个小信封,“那里有为您准备的便服和一点零用钱。当然,如果您现在觉得可以,也可以随时离开,我们会派车送您。”这套说辞天衣无缝,充满了“施恩不图报”的高尚,却让凤澜池心里的警报响得更厉害。太干净了,太完美了,反而假得像戏台上的台词。
他冷笑一声,牵扯到肋骨的伤,咳得眼尾发红,更添几分戾气:“路过?懿府那鬼地方有什么好路过的?别他妈绕圈子了,说吧,到底想让我干什么?卖身?签卖身契?还是给你们干脏活?”他把自己能想到的最坏可能都摊了出来,准备迎接对方的图穷匕见。
周谨忍了又忍,明知不适时的发笑可能会刺痛少年人敏感的自尊,但实在没忍住。在周瑾眼里,如果青涩是傻的代名词,那么这番言论配上这样的神情,实在是非常青涩,青涩得又可爱又可怜。
到底是个孩子,周谨没说话,只暗自在心里感慨一句,而后他调整好姿态,投向他的眼神也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您多虑了,老板只是做了任何人都会做的善事,没有附加条件。”
日子一天天流水般淌过。
VIP病房成了凤澜池临时的囚笼,奢华安静,却也冰冷得可怕。那晚短暂的冲突交锋后,周谨再未露面,更遑论那位神秘的、只存在于周谨只言片语中“老板”。他对对方一概不知。周谨只留下一个沉默寡言训练有素的男护工,负责他的日常起居和复健协助。凤澜池试探过几次,对方口风紧得滴水不漏。但他能感觉到无处不在的“注视”。并非通过摄像头——他仔细检查过。而是通过护工每日准时向某人汇报他情况时的低语,通过医院对他超规格却丝毫不越界的照料。这种被无形之手掌控的感觉,比明目张胆的监视更让人窒息。身体在缓慢愈合,可心里的焦躁和疑虑却与日俱增,像藤蔓一样缠绕勒紧,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最记挂的,是老太太。
终于找到一个护工不在近旁的片刻,他拨通了老太太主治医生的电话。电话接通,还没来得及询问病情,那边的医生语气立刻变得无比欣喜:“老太太的情况非常稳定!专家会诊后制定的新方案效果非常好,真是奇迹啊!我们医院几位顶尖的教授都惊动了,说是国际上都很前沿的技术和用药……”
凤澜池握着手机愣住了,耳边是医生的滔滔不绝,但核心意思他捕捉到了:老太太得到了远超这家医院原本能力的救治,病情正在奇迹般好转。
“钱……费用……”他干涩地打断。
“费用您完全不用担心!”医生语气更热情了,“已经全部结清了,由‘晨曦慈善基金’目前全额资助,用的是最先进的方案,峰回路转,峰回路转,您真是有贵人相助啊!”
晨曦基金?他从未申请过类似补助。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天灵盖,让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冰凉。
他的底细被摸清了。
对方精准地找到了他唯一的软肋,并且,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用一种他无法拒绝甚至应该感恩戴德的方式,牢牢地掌控了这一切。
那……比软肋更隐秘、更不堪的……他身体的秘密呢?
那个他从小隐藏至深、视为最大耻辱和恐惧的、非男非女的畸形秘密……是不是也早已被那双看不见的手,在某个他毫无意识的时刻,彻底翻阅、审视、评估过了?
这个念头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他的心脏,瞬间将他所有的侥幸和强装出的镇定搅得粉碎。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和眩晕,眼前发黑,几乎要从床上栽下去。
“家属?家属?”电话那头,医生还在疑惑地呼唤。
凤澜池猛地挂断了电话。
恐惧。**裸的、无所遁形的恐惧。
“操!”他发出一声濒临崩溃的低吼,猛地将手机狠狠砸在对面墙壁上。护工闻声快步进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冷静地查看他的状态,准备呼叫医生。
“滚!让他滚出来!让那个男的来见我!让他现在就来见我!”凤澜池双目赤红,声嘶力竭地咆哮,挣扎着想要下床,却被固定的伤腿和闻讯赶来的医护人员强行按住。注射器的针头刺入皮肤,镇静剂推入血管,强制压下他失控的情绪,却压不住他眼中滔天的恐慌和愤怒。
他必须问清楚!他必须知道!
等他再次从药物强制带来的昏沉中挣扎着清醒过来时,窗外已是夜色深沉。病房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那个男护工 静静地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正在通话中的手机,屏幕亮着,递到他面前。
“凤先生,周先生的电话。”护工的声音平板无波。
凤澜池瞳孔一缩,猛地一把夺过手机,他刚想要问候人家,却发现不知道周谨的名字:“……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传来周谨平稳到令人火大的声音:“凤先生,您找我。”
“我**!”凤澜池破口大骂,所有的恐惧和愤怒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你们他妈到底想干什么?!老太太怎么回事?!我的事你们知道了多少?!说!”
周谨在那头静了一瞬,而后他极轻地笑了一下——果然,这差事没那么轻松,岑先生捡回来的不是猫狗,是只牙都没长齐就要咬人的小狼崽子。
“凤先生,”他的声音甚至比刚才更缓和了些,但内核仍旧冷静持重,“您现在的情绪不太稳定,这对您的伤势恢复没有好处。”
“去你妈的稳定!回答老子的问题!”凤澜池嘶吼,胸口剧烈起伏,肋骨的伤疼得他眼前发黑“你们他妈查我?!那老太太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轮得到你们假好心?!”
周谨的声音里多了些耐心,但这耐心本身就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了解情况是必要的。确保帮助给到真正需要的人,并且有效,这是基本流程。至于关系……看到有人重伤,又恰好得知其家人重病急需用钱,伸手帮一把,需要什么特殊关系吗?”
“放屁!”凤澜池啐了一口,思维因愤怒和药物而有些混乱,说话甚至有些颠三倒四,但他抓住了关键,“你他妈骗鬼呢!你们到底想干什么?那什么狗屁基金是不是你们搞的鬼名堂?!”
这小兔崽子的直觉比想象中更敏锐,周谨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却稍微转换了角度:“基金会的运作合法合规,所有的医疗救助记录都可查证。至于为何插手……凤先生,恕我直言,以您目前的状况,卧床至少四个月,完全恢复活动能力需要更久。您之前从事的工作,似乎无法提供足够的积蓄来覆盖这段空窗期以及高昂的治疗费用。我们只是认为,有效的救治时机比维护……呃,您可能更在意的‘距离感’或‘**’,更重要。至少,等您能靠自己站起来的时候,您想守护的人还在。” 他刻意回避了“尊严”这个更刺激的词。
他的话混合着现实的重压,兜头浇在凤澜池燃烧的怒火上,刺啦一声,冒出屈辱的白烟。潜台词非常明确——你现在就是个废人,挣不了钱,付不起药费,你连愤怒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你的愤怒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这只是一项人道援助。先生他并无意借此要求您什么,这点您可以放心。” 他说的像是真话,因为至少目前,岑亭郁确实还没提任何要求,只是“捡到了”并“保管起来”。
凤澜池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周谨的话堵死了他几乎所有情绪化的攻击路线,把他逼到了**裸的现实墙角:“……那我的事呢?你们……你们是不是也……”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那比承认贫穷和无力更让他感到羞耻和恐惧。
“至于您其他的……‘个人情况’”周谨的声音略微压低,他选择了更模糊但压力不减的说法,“全面的身体检查是重伤救治的必要环节。所有的信息都仅限于医疗和必要的辅助团队知晓,并受到严格保密。这一点,您无需过度担忧。”
巨大的羞辱感和被彻底看透的恐慌几乎将他撕裂。他张了张嘴,还想骂什么,却发现在基于冰冷事实和既定事实的逻辑堡垒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电话那头,周谨似乎认为安抚——或者说碾压已经足够。“请您安心休养。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通过护工联系我。”他的语气重新恢复了礼貌,仿佛刚才那几句戳心戳肺的话只是例行公事的告知。
“哦,对了,”在挂断前,周谨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里多了一丝不可多得的活人味儿,“凤先生,年轻气盛也算是好事,不过……”
“下次想问候别人的母亲之前,或许可以先想想,是谁在替你母亲履行责任,给了你现在这个能声嘶力竭痛快喊话的机会。”
说完,不等凤澜池有任何反应,通话便干脆利落地被切断。
忙音响起,凤澜池僵在原地,握着早已熄屏的手机。对方甚至没有动怒,只是用事实和既成事实轻轻一推,就让他所有的愤怒、质疑和挣扎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幼稚,如同困兽在透明的玻璃箱里无能狂怒。
病房里死寂一片,只有伤口下心脏剧烈搏动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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