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黑过一阵，随即眼前出在那个他十分恐惧的地方——黎程庙。此地是江树影为早死的爱妻建的庙，也是楚林栖坠崖的地方。他被控制着，无法动弹。只能望着楚林栖在自己面前再一次坠落，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喊着喊着，便从梦中惊醒，他正在自己屋子里躺着，额上附着一层冷汗。
脑袋头昏脑涨，甚至连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每一次呼吸，都会牵扯身上的伤口。更别说动一动，恐怕现在连活着都是不幸中的万幸。
忽然木门响动，江知行猛然一起，便被一阵剧痛拽下去，跌在榻上。
来者是江子书，手上端着药，听见声响，连手上的药都顾不上，着急着准备去扶他。汤药撒了一身。
看见江知行的面色又苍白些，江子书一阵心痛。道：“你说你，动什么，好好躺着不好吗？”
江子书满眼疲惫，看样子是连着几日几夜操劳又哭了一场。
他紧紧抓着江知行的手，干涩的眼睛又立马湿润，他啜泣道：“你知道这几日师兄有多担心你吗？”
“又让师兄担心了。我真的没事的。”
“师兄就剩你一个师弟了，宗门里就剩咱们两个‘相依为命’了，你若再出事，我该怎么活啊？”
“师兄，没事了，我真的没事了。”
江子书哭了几声，含着泪看着他。
江知行想起昏迷前的事，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自然是师兄把你从残骸里背出来的，难不成还有谁？”
“当时你就奄奄一息的躺在那儿，给师兄吓的差点就给你置办棺材了。”
“幸好郎中医术高明，才将你救回来。”
他说着，又开始哽咽起来。
江知行的伤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一说话就疼。
“当时旁边没有别的人吗？”
“哪有别人，就你一个。还有多的，就是那些零零碎碎的尸体了。”
江知行想了想，尽可能的平静道：“师兄，我见到楚林栖了。”
他抓着江子书的手臂，想要借助着坐起来。他激动难以自抑，兴奋道：“我看见楚林栖了！”
江子书眉毛一皱，十分诧异，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把他摁下去。
劝道：“溟儿，师兄知道你思念他，你一直放不下他的死，可是他已经死了三年，你不能把幻觉当真啊！你肯定是看错了，只不过是你太想他了。这人在死前都会想起一些想要想起的事情，你当时状况那么差，肯定是你的幻想。”
江知行争辩道：“不是的，我没有看错，就是他！他长大了，不一样了，要不是他替我挡住了姬清风的攻击，我哪里还能活着，恐怕早已为阴间鬼了！”
江子书见他情绪激动，又怕他扯到伤口，是好顺着他的意安慰道：“好好好，是他是他就是他。你这旧伤没好，又添新伤，应当好好修养才是。你刚醒，脑子还有点不清醒，你好好休息。”
毕竟这件事真的太离奇，江子书不信也是应该的，如果凭空跟他说，他也会不相信。
江知行没有解释，安静地躺着看江子书端着药碗出去。想着昏迷前的所见。
楚林栖比原来要健硕的多，本来就使他很沉沦的脸，如今更上一层。胸膛也比之前更宽大，他撞入时，楚林栖的身体正在发抖，心脏跳得也很快。如果真的是楚林栖，应该也会很激动吧。
迷迷糊糊间，木窗忽而响动，紧接着便是轻轻的脚步声，在缓缓地靠近自己。
脚步就像踩在棉花上，来者身手不凡。即使脚步再轻，也躲不过他。
江知行立马睁开眼睛，那人迅速转身想要逃窜，便被江知行翻身一把拉住衣摆。
猛然一扯，扯得肩上的伤口剧痛。他并未松手，痛的皱眉，虽然没有力气，也试着拉动衣摆。想要看清楚到底是谁。
尽管眼前发黑，他抬头看去，清清楚楚，面前的人，正是楚林栖。
楚林栖也并没有跑，他怕扯疼江知行。
“楚林栖、你去哪儿？”
这句话他几乎是嘶吼出声的。
“师、师尊。”
他因心虚，声音颤抖，十分紧张。
江知行仍然没有松手，轻轻地把楚林栖拽过来，与其说拽，不如说是楚林栖退过来的。
江知行问道：“为何要跑？”
楚林栖半跪在一边，扭着头，没有搭话。
江知行伸出手搭在楚林栖肩膀上，一句话没说，眼泪便喷涌而出。
“既然还在，为何不回来看看为师？”
楚林栖的眼眶稍红，没有解释原因。
他心也痛，如今的江知行，眼神浑浊，双目无神，几缕白发在黑发中异常显眼。原本就不算健康的身体，如今更加消瘦。
楚林栖又唤了一声：“师尊。”
江知行哽咽着答应，抽泣一声，抱着楚林栖便开始痛哭。
哭过之后，看着楚林栖还在傻乎乎地盯着自己。于是含着泪笑了一声，他一笑，楚林栖也笑了一声。
江子书端着药又从门口进入，正好看见楚林栖。楚林栖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仅仅是五官比原来更精致一些。江子书又愣住了，手上的药又撒出来，滚烫的药汤烫的他没拿住碗，连碗都碎裂了。
江子书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见到这场景，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眼神也变了。
“真回来了。”
他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
楚林栖听见声音，站起身，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江子书从前最不喜欢他，即使是最喜爱的师弟的弟子，也不能做到爱屋及乌。一是因为，楚林栖来路不明；二是因为，江知行收楚林栖为徒后，都没有空闲陪自己聊天解闷。后来又发现楚林栖是魔物，于是更加讨厌。不少次打骂过，所以他害怕楚林栖回来找他报仇。
江子书声音发抖，腿脚发软，强壮镇定：“师弟啊，你看清了吗？他真回来了，你心事已了，安心上路吧。”
“你那么想要见他，茶饭不思，临了见见他，师兄没意见，不过师兄就不用了啊。”
江子书接连吞了好几次口水，拖着已经发软的脚，缓缓后退。
江知行连忙解释道：“师兄，这真的是楚林栖。我没死，这也不是幻觉。”
“溟儿啊，这不对吧？”
“这是真的，真的是真的。师兄他没死。”
楚林栖原本只是想一个人偷偷地来，不想要一个人知道他的行踪。没想到这次出行如此不利。
“师尊。”
楚林栖又蹲下去，如同一只小猫一样，依偎在江知行身边。尽管他如今已为称霸一方的魔尊，在江知行身边，还是一样安心。
“林栖，你可不可以跟为师讲讲，这三年，你在什么地方？”
江子书边走边呢喃：“这药恐怕是喝不成了。”
他还是不能接受楚林栖是个活人的消息，愣愣地端着药碗出门了。
“师尊。弟子确实是摔下去了，以为要命丧黄泉，没想到被人所救。他们尊我为‘魔尊’，助我来疗伤、修炼，助我重新登入人间。之前，弟子学艺不精，不能保护自己和师尊，如今弟子已经能够保护师尊了。”
虽然楚林栖现在确实稳重，但在江知行眼里，他仍旧还是当年有些呆的少年。
面前的楚林栖还是期待着他能夸夸自己。
江知行也看出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道：“傻孩子，你没事，为师就很高兴了。”
“师尊，您有成为大英雄吗？”
江知行的脸瞬间凝滞，连笑容也显得假。他放下手，垂着眼眸。
“为师才算作是学艺不精，与魔物打过成百上千次，虽次次都胜，却也牺牲了很多人。”
“师尊不必自责，魔物就是这样讨厌。要是源头不灭，它们就如同水一样串流不息。姬清风在谷中待的傻了疯了，到处研究一些变态的魔物，来祸害人间。”
“你认识姬清风？”
“同为魔族，知道一些，之前交过手。”
“那你……”和他是一伙儿？
看出自己在想什么，楚林栖解释道：“师尊不必担心。弟子与姬清风并非同行者。人分三六九等，各自划界为王、相互争斗，魔物也是如此。姬清风为上古魔物血脉，血统纯正；弟子的祖先只是魔物身边的一柄匕首，因为魔物熏染、又受灵力滋养，故生情有意，幻化成人。姬清风最看重血统，所以并不在在意弟子。”
“如今魔族一分为三。姬清风为一、姬池九为二，弟子为三。”
江知行问道：“姬清风一直不露面，为何这两年？”
“姬池九在崖底造反，最先登入人间，姬清风爱看热闹，次之。弟子则是怕他们太祸害才上来的。”
“真是要翻天了。”
楚林栖也很认同，点了点头。
江子书又端着一碗药进来。看了看两人，道：“既然都没事，那就把药喝了吧。”他已经调整好了状态。
江知行被楚林栖搀起来，一如之前那般。
江知行接过药碗，一口一口喝着药。
楚林栖道：“师伯，今日您就当没有见过弟子，也不要第三个人知道弟子的行踪。好吗？”
江子书点点头，便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江知行道：“你不留下吗？”
“师尊，弟子不能留下。若是知道您包藏魔物，恐怕就要有人来讨伐您了，弟子留下就是个祸害，还不如藏着。”
确实有道理。江知行道：“若是你有空，能否来看为师。”
楚林栖笑着点点头。楚林栖的眼眸比之前还要深邃，笑时熠熠生辉。
江知行躲不开眼，二人对视着，眼神都要黏对方身上。
江知行道：“你瘦了。”
“师尊还记得。”
“自然记得。”
二人静默了一会儿。江知行喝完了药，问道：“你之后又什么打算吗？”
“弟子已经不算是活人了，大不了一直死着。若太高调，他们提起师尊，便会想起您有个魔族的弟子，对您也不好。而且魔物本身就是个祸害，留在您身边只会连累师尊，弟子还不如去守着那座宫殿。”
“为师之前都不介意，如今又怎么会？”
“不同的，师尊，弟子之前未打通魔脉，看样子确实人畜无害，如今魔脉已成，已经全身上下都是魔物。”
江知行道：“有没有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
“让你不被歧视的方法。”
“师尊何时也这么爱做梦了？”
江知行看着他，轻轻地笑着。道：“那你这次出来的原因是什么呢，只是为看看为师？”
“原本是不打算出来，想永远做个死人。弟子听到姬清风多次与您宣战的消息，知道师尊并不是他的对手。弟子想来帮忙，但又不能直接出去，就躲在暗处。这次看见姬清风要下死手，才出来的。”
“这么说，前几次也在？”
“一两次不在。”
“你应该早早出来的。”
楚林栖听出江知行生气了。刚想要解释，便被江知行打断：“三年已经很久了，足以什么都变一变。之前为师总被说‘野种’，现下为师已经寻得家人，能够团聚了。”
“那是好事啊，为何没有一点欣喜之色。”
“并算不上好事。为师原本是独孤家的长子，就是如今叱咤风云的独孤庄的长子。与江氏不合是修真界人尽皆知的事情，为师偏偏又在这么尴尬的夹缝中。为师两边都不好办。”
认亲反而还不如不认亲。
“确实无奈。”
“四师兄的事还没个头。”
“三年了，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江树影几乎把四师兄的遗物烧了个精光，完全就是个谜，四师兄也并不想我们找，也什么都没留下。”
“难道没有家人吗？”
“四师兄什么都没留下，包括家人的消息。”
“那很谨慎了。”
楚林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江知行道：“你是不是该走了？”
“嗯，一会儿那位长老就该唠叨了。”
“路上小心点，别让人看见。为师已经知道你还好好的，已经很安心了。”
“那弟子告辞了。”
“有空多来。”
楚林栖“嗯”一声，从窗户翻出去了。
江知行看着那扇窗户，那个背影，各种回忆涌上心头，不觉之中眼角是泪，嘴边是笑
哭笑过后，便是疲乏。
睡过一觉后，便是江子书家中有急事，匆忙回家的消息。
之后一段时间便是他当家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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