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林栖前脚刚走,南宫驷后面就推门进来了。好巧不巧,那扇窗外是几方竹子,脚踩在小草的声音格外明显。南宫驷心生戒备,放下药碗,连忙拔剑向那扇窗跑去,伸出窗一看什么都没有。便有些失落的转身回来,发现了冒了一身冷汗的江知行。
南宫驷又看了看窗外,觉得有些搞笑,又看向江知行。打量了他一番,道:“怎么,这么紧张,你的情人走了?”
江知行刚松一口气。又故作镇定道:“我是真的害怕外面有什么东西。”
“没有东西,可能是鸟落进来了。”
江知行遗憾道:“我种的竹子也让我养死了。”
南宫驷放下长剑,拿起一旁的药碗递给江知行,一副看穿一切的样子。
“你总把药汤倒进去,它还不死才是真的奇怪。好了,快起来喝药吧,看你脸色有点白,喝了药好好休息。”
江知行把药一口闷下,把空碗递给南宫驷,自己躺下去并用被子蒙上脑袋。
南宫驷没有管他,也没有说话,吹了灯,端着碗就出去。江知行掀开被子,明亮的月影被细碎的竹叶筛碎、星星点点办落在地上。望着窗台,紧闭的窗户传出响动,紧接着窗户打开进来一个人。
“师尊,你睡了吗?”
“还没,”他连忙应答,顺便坐起身,有些意外,“你还没走?”
“这不是弟子还想跟师尊多待会儿,看师尊有些闷闷不乐。”
楚林栖手中持着一盏精致的小灯,灯光昏暗,只勉强能够看清对方眉眼而已。随着楚林栖走进,江知行才看清,这里面烧的并不是灯油,而是一颗小小的珠子在发光。
“好新奇。”
“嗯,弟子宫中还有,师尊要是过去,弟子一定带师尊都看看。”
江知行久久平静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楚林栖也开心。便笑着打开灯罩上的一扇小窗,把珠子拿出来,放在江知行手心,供他观赏。把灯罩放在一旁。
“就你还想着哄着为师。”
江知行想了想,道:“还有大师兄。”
“只要师尊开心,弟子就心满意足了。弟子学的一身本领,不就为了师尊嘛。之前如此,如今照旧。”
“为师记得,你当时打扫书房时笨手笨脚的,擦东西弄得叮叮当当直响。为师一看你,你就站在那儿,睁着大大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为师。那时你还很瘦,也不像现在这样高大,为师还能平视你的。”
江知行看着面前精致的面孔,还是忍不住联想起当时还略显稚嫩的脸庞。
“师尊很可爱。那次师尊穿了新衣,淋了雨,还笑嘻嘻的让弟子看您身上的水痕。”
当时江知行要比如今圆润。江知行轻轻挺起给他看身上的水痕,深色的青衣便紧贴在他纤细的腰肢上。他想江知行当时并不在意,而他那时心里已经埋下了一颗青涩的种子。楚林栖看着面前的人,格外出神。
“那时为师真的很喜欢你,甚至觉得自己离不开你。”
江知行见楚林栖没有说话,抬眼看他,四目相对,只是一瞬便连忙避开。
珠子闪烁两下,如同烛火般忽明忽暗摇曳着。
“这珠子……”有些不太对劲?
楚林栖连忙夺过主子,心虚道:“这珠子还不稳定,待弟子回去再加以研究。”
江知行将信将疑,看了他一眼。
楚林栖红着脸,把珠子装进灯罩,又放在一边。
“见师尊脸色不好,弟子先走了,师尊好好休息。”
“嗯。”
楚林栖走后,房间里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安静的环境下,江知行偶尔会失眠,他呆呆地望着漆黑的屋顶,恐惧瞬间袭满全身,那屋顶上,似乎游走着许多人脸,快速的在房梁上穿梭。每双眼睛都憎恶地盯着他,似乎要将他撕碎。其中最让他恐惧的,是姬清风那道狠厉的目光,盯得他浑身发毛。还有一双,是江树影临死前那双空洞的血眼,当时他自挖双眼,眼球便落在外面。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动不了又说不出话。
是梦魇!梦魇是一种最低级的魔物,低级魔物没有实体,而梦魇则是虚体中的虚体,看不见摸不着。力量又弱,只能游走在人的梦境里,吸取精气维持最基本的形态,保证自己不消散。而它们的对象,则是那些体弱多病、重伤未愈的。
梦魇强迫他闭上眼睛,面前便出现了那个萧索的村子。
紧接着一盆冷水便从头浇到脚,他便站在雪地中瑟瑟发抖。瘦削的脸上冻得通红,手脚上也满是冻疮。面前站着继母张氏,手上拿着一根带血的藤条。那根藤条便是他永不能忘的东西,每当张氏不顺心,总会拿着那根藤条找到他。什么都不用说,便知道结果。
全身血液瞬间凝滞,呼吸也越来越沉重,双腿虽然不受控制,但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跑。
但是他跑不掉,梦中的身体就像钉在原地一般。
双脚沉重的犹如绑了千斤秤砣,将他狠狠地固定在这。
接着,藤条便犹如雨点般密集,落在他的身上。虽然是打在梦中、年幼的他身上。
江知行还是觉得身上异常疼痛。年少时默默咽下的痛全部在这一刻反噬,他心痛、肉痛,浑身都痛。
就算喉咙里已经喊破,他也仍然说不出一个字。
张氏抽打之后,他便窝在牛棚里。与那些脏污待在一起,可惜张氏的气并没有消,只是怕把他打死,而在屋里继续叫骂着。骂声仍然在耳边萦绕,直到他眼前有变了另一幅模样。
那年村子里闹饥荒,饿殍遍地,连野狗都瘦骨嶙峋。张氏商量着要把他分食煮熟给她们一家吃,当时江知行正好在窗外进过,听见了这句话。他又惊又怕,奈何很久都没吃饭,即使跑不快也尽量的往外跑。跑到村口的大树下,便双腿一软,倒在地上,真的站不起来了。而远处又有一只涎着口水的野狗正缓缓朝这边走来,他虽然恐惧,却没有力气站起来,反倒眼前越来越黑,耳边喘息声越来越近,江知行彻底绝望,呜呜地哭了起来。
狗吠忽然停止,他好不容易放松一些,继而神经又紧绷起来。
他眼前出现了那座他极不愿再看见的庙。风雪犹如恶魔之手不断地敲打门窗,细碎的雪从门缝中溢进来,忽然木门被人撞开,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那具躯体只有一条孤零零的腿站着,冷风吹着另一条血淋淋的裤脚。那人手中拿着一柄长剑,透着凄冷的月色照印他惊恐的面孔。
直到身边被一片黑暗包围,耳畔嘈杂的打骂笙、狗吠声、风雪打窗声都交融在一起。直到耳畔完全没声,梦境也逐渐清晰起来。
睁开眼睛,正是南宫驷在他身边。南宫驷手上正挈着楚林栖留下的那盏小灯,发丝乱乱的垂在他脸上。
南宫驷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你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了。”
“我梦魇了?”
“不然呢,这梦魇功力可不低。肯定是被做手脚了,不然就一般梦魇能进的去你的梦,早就捕梦阵给挡在外面了。”
梦魇常发,所以每个宗门都会围绕着宗门设置一个捕梦阵来挡住梦魇的入侵。
“也是,今日是怎么回事儿呢?”
“魔物又出新花样。不过你这灯哪儿来的,还挺好用。”
江知行只能随便撒了一个谎:“路边随便买的,当时觉得挺好看。”
他不是撒谎的人,所以南宫驷也就信了,提着灯盏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既然梦魇没了,你就先回去休息吧,夜深了。”
南宫驷不放心,道:“今夜我陪你睡。”
“也行吧。”
他惊魂未定,额头上还有冷汗,眼睛也无神。
直到白日醒来,他依旧十分憔悴,病恹恹地坐在书案前,眼下挂着明显的乌青。
南宫驰坐在四轮车上,看这江知行的笔在空中停滞了半日也没动地方,便转着四轮车到桌旁,夺过他手中的毛笔。
“既然不舒服就回去歇着罢,这里有我就够了。”
江知行如梦初醒般收回手,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只觉得浑身无力,脑子也乱乱的。
“我不能安心歇息。”
“为何?”
“从前事牵绊罢了。”
“日子长了,忘一忘罢,你心思缜密,想来是个不会忘的。”
“怎样才算忘呢?”
“从心中释怀,不去想。日久天长,就忘了。”
江知行起身要走,南宫驰却叫住他。
“我有话说。”
江知行转过身,又坐下去,“请讲。”
“是关于你师兄的事。我与他关系甚好,直到他很多事。但他生前曾经告诉我,决不能向你提他,哪怕半个字也不行。他说,他对你有愧,不想你一直念着他。你今日如此心不在焉,恐怕有这些原因吧?”
“是有些。还请大哥告诉我。”
“你四哥原名叫陈玉歌,年少时以独特的剑法和吹得一手好萧而出名,是个潇洒的散修。各家家族看中他的天赋与才华,纷纷邀请他为自家门客,玉歌全都婉拒,只想单独闯荡,不为留名。因为看在我的面子上,他才接受我家的邀请,成为我家门客。”
“但每一段时间,他出门一趟,回来时就在庆功宴上公然与我父亲反目,他不会再当我们家门生。当时我便觉得他奇怪,但大家都是骂他,我便不敢插嘴。转身他就到了剑来宗,并传来一副字据,表明他与我们从此划清界限。”
“我与他的情谊也到此为止了。”
“再后来,便是杳无音讯。听说的,只有他饮毒自杀。还有江树影的棺前落泪的感人传言。”
“即便知道是江树影逼他。我也不信单单只是逼他,他那么爱他的妻子和孩子,怎会撒手人寰。”
“他面对我,总是欲言又止,会不会也是这个原因呢。”
“这倒不知。”
“那他的妻子和孩子呢?”
“带着孩子改嫁了,一个女子总归是弱小的,还带着一个小孩子,应当找个庇护。”
“他娘呢?”
“病死了。”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感叹这玩弄人于股掌间的命运。
江知行想了几次与陈玉歌在一起的画面,陈玉歌经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自己还曾取笑他郁闷自己郁闷坏了。不过他实在想知道,明明那样高傲的人,为何会饮毒自杀。并且,他也不像是倒下就不会想站起来的人。
江知行的脸色实在不好,南宫驰让他先把事情放一放,养好身子再说。
他躺在榻上,身上的伤也不如之前那么痛,胸膛中那颗心脏便开始蠢蠢欲动,时刻提醒着他。
楚林栖正好翻窗进来。他原本昏昏欲睡也立马清醒了,似乎正盼望着楚林栖能来。
“怎么了?”
“在想一些事。南宫驰告诉我一些关于我四师兄的事。”
“为这个忧心吗?”
“嗯。”
江知行坐直。视线向下,楚林栖坐在他面前。
“你的那盏灯是有别的用处吗?”
“捉梦魇比较强一些。怎么了?”
“多谢你,昨夜梦魇穿过这儿的捕梦阵,到为师梦中来了。还好有你的灯。”
楚林栖皱着眉,极其焦急:“梦魇?!”
“嗯,很厉害的梦魇。”
“不是,梦魇没有实体,而这种是有实体的魔物,它们可以吸食梦魇。”
“那它在哪儿?”
“珠子里。没想到只是随便研究着玩,还能帮上师尊,真是弟子人生一大幸事。”
“现在魔物都这么厉害了吗?”
“弱肉强食,进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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