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小不了!
铸造假.币,本就不是三品尚书能完成的事,但当时唐尚书已死,树倒猢狲散,虽皇帝震怒,要求彻查到底,但司州牧至御史台,甚至相国,均无意细查,仅凭一封未经核查“伪造”的认罪书便匆匆立证,草草结案,以息君怒,以求褒奖。
可以说,唐家灭门惨案,与经手的每位官员都脱不了干系。
现如今,这些官员早已是“朝廷栋梁”,哪里听得此案存疑。
经手的官员们相互对视一眼,派出先锋,当庭对峙。
“赫亲王,您未免太过荒唐!伪.币案证据确凿,您拿陈年旧案作箭矢,意欲何为?”
“是啊,先是扰乱朝纲,再呈铁案伪证,赫亲王,您是好日子过糊涂了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虽然搞不懂赫亲王此招何意,但无伤大雅甚至还能一探皇帝底线虚实、看戏正酣的赫亲王派,更是犹如雷击。
祖奶奶嘞!这是搞啥子嘛!这事儿它能说曝就曝吗?!铸币之事,他们获利不菲,这可不兴翻案再查啊!
“圣上,赫亲王...他昨日街巷吃酒过度,怕是酒还未醒,在胡言论语!”李太常顾左右而言他,试图大事化小,蒙混过关。
“胡言乱语?!这密呈,诸位作何解释啊?”皇帝不是傻子,看完密呈只觉心凉,这朝堂之上,百官之中,到底有多少在干实事,又有多少在吃空饷呢!
“君主息怒。”
天子不怒自威,群臣战栗,纷纷跪拜。
皇帝将手中的密呈扔出:
“息怒?伪.币一案,数额巨大,影响至深,朕甚惊,下令严查,以正风肃纪,国清民安,你们,就是如此查案的?!”
他始终认为,胞弟再怎么胡闹,也不过是恨他一人,这皇位是责任、是重担,他想着,若哪天真的扛不动,也要给胞弟一个太平盛世。
谁知,胞弟竟是那最大的蛀虫!
群臣皆低颔垂首,默不作声。
龙椅上的皇帝俯视着他们,突然感觉他的椅位高且寒,离百官好遥远,远到足以蒙蔽圣听。
此事牵连甚广,不能不惩,又不能惩得太重。不惩,怎么警示百官?惩得太重,牵扯官员之多,闹得人心惶惶,朝堂混乱,也绝非善事。
皇帝思忖着,准备试上一试:“赫亲王,你既投首,我朝律法严明,当如何?”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臣弟知错,愿认罪伏法。”赫亲王(惠常)两行清泪滑至下颚,不赐罪反问,这是要拿他立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来人,将那密呈与唐尚书生前的笔迹对照,结论速速报朕。”皇帝心中已有主意,唤来自己贴身的宦官,与之对视时,递了个眼神。
不知谁身上熏的檀香,在这寂静之地悄然发散幽香之气,一点点蔓延至大殿高梁。
远处似有钟声响起,大殿上传来不紧不慢“哒哒”的步伐声,是宦官埋头托着证物,正从殿门向殿内走来,身后紧随秘书监与侍御史二人:
“圣上,经秘书监与侍御史两人仔细对比,字迹不符。”
皇帝看向秘书监与侍御史二人,二人齐齐跪下,异口同声:
“禀圣上,字迹确不相符。”
此案,再无翻案可能。
“砰!”
皇帝怒而拍案,群臣刚松的气,又提到嗓子眼去。
“简直荒谬!赫亲王,你当这朝堂是什么地方?任由你胡作非为!
来人!赫亲王编造伪证,祸乱律法,扰乱朝堂,其形不端!数罪重罚,着褫夺封号、收回封地、罚奉三年,贬为雀侯,无诏不得入宫!”
皇帝处决完,目光如炬地环视着百官:“诸位爱卿要以此为鉴,莫要懈怠!”
“谨遵圣谕。”
不言而喻,圣意已明,群臣叩首以回。
赫亲王。
噢,不,雀侯。
经过这么一闹,其党羽当天便转投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皇帝派来假意投诚的暗桩七分窃喜三分茫然。
凉亭中,雀侯(惠常)躺在太师椅上,悠然地晒着太阳,看着你来我往奉旨抄俸的衙役,有点局外人之感。
“王...侯爷!您怎么还有心情吃瓜果啊!那可是三年的俸禄啊,侯爷!府里就那么点银子,这是抄家啊王...侯爷!”
左一个拦不住,右一个推开他,满满急得额头冒汗,看着自家侯爷悠闲吃瓜,心里那个气啊。
“无事,满满,侯爷我啊,以后少吃点,够养你的!”惠常顺手扔过去一颗梨,满满伸手去接,扔的劲儿不够大,“咚”砸进池中,泛起阵阵涟漪。
“侯爷...”满满撇嘴,这不是在不富裕的侯府雪上加霜吗?
待衙役搬完撤去,府内顿时安静许多。
满满站在惠常身侧,目光呆滞,思绪不知在何处云游。
“侯爷,朝堂上究竟发生何事,你我大计怎么走!”
唐家遗孤,也就是女公子,还不知其细情,待衙役走后,迫不及待露面,想要将局势弄个清楚。
“我没有当皇帝的命。”
惠常将朝堂之事向女公子娓娓道来。
女公子脸色逐渐变得难看,她本是闺阁女子,父亲偏爱,许她读书问世,在有幸逃生后,才能凭借学识依附赫亲王府当谋士,而今告诉她,唐家惨案赫亲王乃罪魁祸首,这与认贼做父有何区别?
惠常看透她的心思,只是他也有公事要办啊,将昨日想好的主意顺势托出:
“你若想报仇,杀我不过头点地,但皇帝疼爱我这胞弟,就算追击万里,也是必定要将你缉拿归案的。
唐家血脉就此中断。
你是聪明人,想来应该明白,真正害人的,不止是我,更是那些不办实事的庸官污吏。
你满腹才华,我愿全力助你,为你化名改姓,录进官籍。
他日,你功名加身,扶摇直上,鹏飞万里,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肃风正纪、扶弱锄强,要这世间再无冤假错案。
九泉之下,唐父岂不欣慰?”
惠常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家国情怀,淋漓尽致。
女公子错愕:无脑乱撞的赫亲王,何时竟开窍了?
“不要以为你向圣上坦白罪行,现又一副正派模样,我就会放过你,肃清朝纲后,下一个,就是你。”
女公子知道赫亲王有脱罪之嫌,但此刻,他说的,确是更重要。家仇固重,可她的学识修养告诉她:若能为天下人做些什么,她毫不犹豫。
惠常拱手行礼:“本侯携项上人头,敬候佳音。”
“侯爷,我算明白了!我去店里给人家当小二,店里包吃,每月可赚一贯钱,府内花销大,我不领府里的月钱,加上之前攒的有三百贯,再干五十年,侯爷您这被罚的俸禄我就攒够了!”
满满激动地掰着手指头,认真算账。
“你小子,发呆想这啊?”惠常有些无语,反手赏给满满一个板栗,怎么感觉这家伙憨憨的,“你攒钱干嘛?”
“侯爷,出账不得有进账吗?”满满委屈巴巴地捂住脑袋,怎么帮侯爷贴补府内花销还要挨打,
“您不是赚钱那块儿料,我要不想办法,钱不够花,您又该走弯路了...”
惠常看着女公子远去的背影,心中隐隐作痛:真的,不能换成那聪明人跟我上路找“魔种”吗?还是位漂亮妹妹...
“天高路远,侯爷我啊,要带你出趟远门咯。”惠常拍拍怀中丁零当啷的珠宝袋,表示自己仍很富有,“你快将你那三百贯换成金叶,咱们今晚动身!”
富有归富有,三百贯也不是小数目,得带上!
“哎,好!”满满也不问去哪里,应声去金器铺照做。
根据记忆,惠常同满满二人一路坐船南下,来到南海郡,寻那“魔种”。
“魔种”有名有姓,是南海郡一商户之子,商户姓宋字沁玉,其子唤宋寅一。
说来,这“魔种”也甚是可怜,虽有父有母,但爹不疼娘不爱,自小被丢在离祖坟不远的一处破宅中将养。
这是为何?
因为他出生不久,便引来算命先生登门,高斥他天生不详,凡靠近者皆会横祸惨死,要把他送得越远越好,不得任何人靠近。
当天夜里,宋府遍地是血,屋檐瓦墙无一处幸免。
原本不信邪的宋家夫妇二人慌了神,天还未亮便悄悄将宋寅一送至祖坟破宅,任其自生自灭。
或命不该绝,一位杂扫老姆捡到这婴孩,跌跌撞撞,苟活至今。
这事,旁人不一定知晓,惠常是万分清楚。
他同满满二人片刻未歇,直奔宋家祖坟不远处的破宅。
南海郡无寒冬,惠常二人到时,虽是腊月,气候却犹如暮春,破宅里有棵不知名的花树,开得正旺,粉白粉白的花枝伸出墙来,与碧蓝的天空交相辉映。
“有人吗?”
满满前去敲门。
许久,无人应声。
“有人吗?开个门啊。”满满跑到溢出花枝的颓墙处,勾着脑袋朝院内喊。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惠常不仅不是君子,他还推开了虚掩的破败宅门。
“吱哟哟”破败宅门犹如即将油尽灯枯的八旬老汉,发出微弱呼声。
院内,是棵巨大的宫粉羊蹄甲,一阵微风吹来,花枝迎风颤动,不胜风力的娇嫩花瓣打着旋儿,施施然飘落。
落在依靠着树干肤白胜雪、细眉朱唇的少年肩上,少年骨节分明的玉指捻起粉白相间的花瓣,注视良久,似乎未察觉有客来访。
惠常盯着眼前的少年,作沉思状。
“公子,这便是你要找的人吗?”满满跟着入院,率先打破这份不该存在的宁静。
“你是宋寅一?”
满满大大咧咧地走向前,夺走少年手中的花瓣,好奇地瞅来瞅去,“什么花,开得还怪好看!”
“呃...”花瓣被夺,宋寅一苏醒几分意识,朱唇微启,不知又想到些什么,收回随着花瓣移动的眼神,嘴角泛起几分漫不经心的自嘲,继续侧首偎在树干上。
“你老姆呢?”
失策啊!读心秘术惠常是记下了,但他现在没有法术,几番尝试,施展不了啊。
惠常环顾四周,只能找个熟悉的话题下口。
宋寅一闻言,诧异抬头,望向惠常,狭长的媚眼中竟泛起泪花,好似被谁欺负一般,指指地下。
惠常顺着看过去,这才发现,树底鼓起个不大的土包。
老姆,离世了?
惠常疑惑皱眉,老姆离世这么早,为什么没人告诉他?这用下什么凡啊,等老姆离世,直接补他一刀不就行啊!
“你家有菜刀没?”执行力极强的惠常,语不惊人死不休。
宋寅一点点头,从身下掏出把卷了刃、面目全非的菜刀,递给惠常。
“啧,嘶...”
惠常这才看到,宋寅一五指指甲尽数劈裂,干泥与褐色的血渍混为一团,他忍不住咂舌吸气,十指连心,得多痛啊。
“欠你的。”惠常小声嘟囔,拍拍满满的肩膀,“满啊,你去买点吃食与金疮药和纱布,对,再带把锋利的剑。”
他就当日行一善,临死前,送小家伙个体面。
“好,公子您可别乱跑,就在这儿等我。”满满不放心地交代,人生地不熟的,丢了公子他可怎么活。
“知道,去吧。”惠常应声,喜滋滋地坐在一旁的井沿上。
万事俱备,只等满满归来。
正午的太阳暖洋洋,打在人身上,引得人瞌睡虫直冒,惹得路途奔波的惠常昏昏欲睡。
再晒,这阳光开始有些灼热,惠常只得用衣袖遮着头部,南海郡这地方,还真是...阳光充足。
不知过去多久,惠常顿首,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
他抬头一看,宋寅一正站在他的前方,为他挡去大半不太友好的日光。
见惠常醒来,宋寅一嘴角勾起抹微笑,沁人心脾。
惠常心虚地躲过宋寅一的柔情笑意,装作眉头有些瘙痒,伸手去挠。
好看是好看,该杀还是得杀。
宋寅一扯扯他的袖子,指向宫粉羊蹄甲下老姆的埋身之处,像是想要问什么。
惠常猜测:“你是想问,我如何知道老姆?”
宋寅一点点头。
“老姆几年前曾在我家打过杂,向我提起过你。”惠常转动脑袋,开始胡诌。
哪知少年突然兴奋地比划一堆手势,看得惠常眼花缭乱,不知所云。
惠常天天就顾着砍“魔种”,根本就没在意过,收养“魔种”的老姆,是个哑巴...
哑巴若是向人提及什么事,可不得打手语吗?
对方可不得懂手语吗?
宋寅一用手语情绪高涨地说了一大堆话,比如:老姆是怎么提我的?你对老姆好吗?为什么从来没见过你?...
见惠常毫无反应,宋寅一脸上浮现不解之色,从开始的欣喜若狂逐渐变为质疑,转而怒问:
你是看不懂吗?你真的听老姆提过我吗?你在骗人?你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谁?!
最后,开始“呃呃啊啊”地拽着惠常的袖子,往门外推去。
惠常看不懂手语,但看得懂脸色,宋寅一面色怒红,一心想要赶他走,他大概明白,自己扯的谎怕是已被识破。
当即反手握住宋寅一温热的胳膊,辩解:
“我不知道哪里有差错,但请你信我,我真的是老姆派来的!她说你孤苦无依,让我来看看你好不好。”
惠常凝视着宋寅一的眼睛,心想:这招要是不好使,只能半夜翻墙杀他。
宋寅一目不转睛凝视惠常许久,就在惠常快要败下阵时,眼角再次泛起泪花,钻入惠常怀中,无声啜泣。
由于常年营养不足,宋寅一的骨架相较于正常男子,显得格外娇小,置身惠常怀中,犹如只受了伤的小奶猫,莫名招人心疼。
惠常的怀,哄过各类女仙,却从未哄过少男,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慢慢地、僵硬地伸出手来,轻轻拍打着宋寅一的背部。
这场面,正好被采买回来的满满撞个正着,满满暗自腹疑:这小少爷,难道是侯爷背着他,偷偷生的私生子?
“咳咳!公子,我回来了。”
满满清咳两声,有些不满,侯爷拿他当外人?
怎的出来寻个私生子也不提前说清楚,他是能拦着,还是咋的。
“小少爷一看就弱柳拂风的,公子您可轻点抱,别闷坏了。”
“什么?”满满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惠常听不明白。
满满腹疑已自动脑补为事实,语气有些不善:
“满满说,小少爷看着就爹不疼娘不爱的,这都是公子您的错,您往后别再让小少爷吃苦了,磕了碰了,还是您心疼。”
惠常:?满你出个门,脑袋是让驴踢了吗?
宋寅一还沉浸在悲伤中,不曾入耳。
惠常也懒得去计较满满奇奇怪怪的话语,看着满满肩上扛的包裹,问道:“交代你买的东西都在吗?”
“喏,都在这儿。”满满打开包裹,里面除包子、饼子、馅饼、金疮药、甘草片、纱布外,还有若干兜。
惠常随手拿起一兜,打开看,是套小衣。
“小少爷穿得破破烂烂的,就算这晚上天再热,也不能衣不蔽体吧?”满满解释。
惠常一想,也是,留个体面。
接着往里翻,又一兜,惠常打开:外衣。
惠常挑眉,看向满满。
“公子您别看我啊,哪有人只穿小衣的,外衣必须得买啊!”满满理直气壮。
惠常想,也对,留个体面嘛。
再往里翻,是个小兜,惠常打开:五花八门的发簪。
惠常深吸口气,扭头,看向满满。
“公子,小少爷那头发披散着,成何体统啊,得束好,规规矩矩,干干净净的!”满满觉得自己想得十分周到,非常满意。
惠常点头假笑,自我宽慰: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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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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