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竹枝蛊都清干净了。”苏棠走后不久,白蜡返回了三圣宫,见白春没了踪影,又见柳叶独自坐在石阶上发呆,疑道:“白春被带走了吗?”
白蜡的声音平静地一如既往,也让柳叶烦杂的思绪有所缓和。“苏棠带他回京复命了。白春此前就犯下了数条命案,按照我们的律法,他怕是难逃一死。抱歉...”
“无事。我答应帮你时便说过了,我早已脱离白黎族,你们如何处置白春与我无关。”
“没事就好。”但愿她能放下一切,柳叶心想。“简知意一案,你觉得白春的供词可信吗?”
白蜡摇了摇头:“可信,但不是全部。白春说自己是临时起意,与简知意决斗。但在简知意身上除了脑后的伤口外,没有明显的外伤。纵使有些磕碰的痕迹,但也都产生于死后,应该是被竹枝蛊操控上树时留下的。另外从今日的交手来看,白春似乎并不精于蛊术,能够远距离操控竹枝蛊的只有白秋一人。只可惜竹枝蛊都被毁去,这点无从印证了”
“果然你也这么认为!”见白蜡与自己一拍即合,柳叶不由欣喜,顺着思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白春编出这串打斗,实际是为了混淆击晕简知意的人实为白秋,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把后续的杀人归结成自己所为。只是...若真要打起来,简知意不是白春的对手,她为何还要亲自下手?”
“虽然白春的说辞不可全信,但他对简知意的杀意不假。简知意瞒报身份欲与白秋成亲,这在重视血脉的白黎族人看来罪不可赦。万一二人展开决斗,他在白春手下必死无疑。”
“所以..白秋其实并不想对简知意下死手,才在情急之下将他打晕。她痛恨简知意的欺骗,却终究未能彻底斩断情感。可是——简知意还是因竹枝蛊而死。假如我们前面的猜测无误,这蛊只能在简知意昏迷后种下。但白秋对简知意并无杀意,种下后她也没有立即催动蛊毒,而是等到王天翼将人运走...”
柳叶的声音逐渐低沉,仿佛被压了一块千斤巨石。他闭上了眼睛,矛盾之处太多,但这个案子或许没有想象中的复杂。一定有能解释一切的原因。
冥冥之中灵光乍现,他猛地睁开双眼。“白春和白秋的目的是顺利离开月影国,然而简知意知晓白春就是通缉犯蟠螭,倘若叫他将此事在乔湘县捅出,那么全县戒严,二人势必遭到搜捕,无法出境,这便是他们需要避免的结果。白秋知晓简知意家世显赫,她应当将简知意的性命当作筹码捏在手里,如果自己和白春出境受阻,便能表明自己可随时纵蛊对简知意下杀手,以此要挟。”
“可说白秋对简知意并无杀意,她真能下杀手吗?”白蜡不解。
“不能,我刚才所说的话实则是白秋说与白春的缓兵之计,这样可以阻止白春对简知意动手。”柳叶拿出线索簿,翻到了自己在长生天客栈记下的供词,指给白蜡。“这条线索差点被我给忽略了,当夜值班的小厮说白秋走后又折返了一次,现在看来此行正是为了取出竹枝蛊。”
白蜡同意了他的猜测:“竹枝蛊唯有种蛊之人可解。即便真要下蛊,她也可以换成不致命的玄蜂。”
“嗯。然而这时简知意已经被王天翼带离了客栈,在白秋看来,此时不见踪影的简知意极有可能提前醒来并挣脱了束缚,假如他此刻前往县衙通报,便会导致最坏的情况发生。最终白秋催动竹枝蛊杀死了简知意。虽然没有确凿的证物,但只有这一种解释了。”
柳叶有些唏嘘,倘若不是这一连串巧合,或许简知意就不会死。白春已经认罪,按照苏棠的承诺一切罪责归在他身上。
“我去看看白秋。”白蜡提起衣摆走进道观。
听见白蜡的脚步声后白秋抬起头来,她蜷缩在屋内的角落里,脸上残留着还未干涸的泪痕:“我原本不想他死的...但我也没办法放下我哥哥。”
白蜡蹲下身来与她平视:“你当真从未怀疑过他的身份?”
白秋偏过头去,轻轻哼道:“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她的目光看向窗外的远方,仿佛被拉回了从前。山风鸣涧,竹叶沙沙。简知意站在湖心的小舟上,衣衫微微打湿,正一字一句地教她唱竹枝词。
“...我们初见的时候,他非但不害怕我是南疆人,还说我的蛊名字好听。后来我拒绝了他的心意,告诉他因为竹枝蛊的缘故,我不能与外族通婚,他就悄悄说自己其实是被收养的白黎族后裔。”
她的手指摩挲着衣摆:“我和哥哥那时被族人抛弃...中原人都厌恶我们,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他对我的好,所以我一开始就信以为真。”
白秋叹了口气:“后来并非没有过疑心,但我实在做不到...我害怕他对我说的一切都变成谎言。”
“你的竹枝蛊已经被我除尽了。等下了这座山,就不要再做白黎族人了。”白蜡伸出手,将她从地上扶起。
良久,白秋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走吧,雾凝还在山下等我们。”柳叶推开三圣宫的大门。在他身后,残破的玄微子铜像在半截阴影里忽明忽暗,漠然地目送着他们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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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带着白秋回到县衙,这才得知苏棠已经带着白春和县长打过照面了。苏雾凝让白秋写好供词,又将黑月抓捕白春的过程再次详细交代了一遍。
“哎...简小侯爷真是可惜了。”县长一番捶胸顿足。“大好的青春年华,怎么偏偏在这事情上想不开呢,还挑了个南疆毒妇!”
“注意说辞啊。怎么做都是简知意自己的选择,又没人拿刀逼着他。”苏雾凝狠狠剜了他一眼。
“是是,苏大人说得对。”得知苏雾凝黑月的身份后,县长的态度较之前恭敬了不少,生怕自己言辞不慎也跟着被抓走。
“那个...既然此案了结,赏钱能不能结一下呢?”柳叶不忘初心地旁敲侧击。
“给!赏金我这就让人呈上来,一分也不会少你们的。”县长拍了拍手,一名小厮端着一盘沉甸甸的银元走上前来。
“一半给柳乡长,一半给苏大人。”
“我本来就是职责所在,拿个五两情报费就够了,剩下的都给柳乡长吧。”苏雾凝点了几枚银子揣进兜里,匆匆赶去当铺赎腰牌了。
“多谢!”有了这些钱,足够解月华乡燃眉之急了,柳叶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落地,转头欣喜对白蜡道:“白蜡姑娘,这次多亏了你,你可是我月华乡的大恩人!”
白蜡笑道:“柳乡长不必言谢,况且在桥修好前,我也还要在月华乡叨扰一段时间。”
她方才是不是笑了一下?柳叶没由来地问自己。
三日后,月华乡一片欢腾。靠着县长给的赏金,邻县的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入乡长府。灾民们蜂拥而至,在程明涓等人的组织下排成长队领取粮食,或喜极而泣,或连连拜谢。难民棚里重新燃起炊烟,稻香味重新在田间飘散。
“别急!慢慢来啊!”苏雾凝也在人群中帮忙维持秩序。这几日她和白蜡一同住在乡长府的客房里。她自幼就在黑月里封闭训练,除了任务外极少有和外界接触的机会,月华乡的生活于她而言十分新奇。
白蜡也在不远处观望着这一切,一辆推车在她身边停下。
“白蜡姑娘,听柳乡长说你在乔湘县帮了不少忙,我们都特别感激你。早点回去吃饭啊。”程明涓热情地冲她打招呼。
白蜡点点头,转身朝乡长府走去,背影融进了一片喧闹的人间烟火中。
待到粮食分发完毕已是日上三竿,大家这才纷纷回到府上歇息。
看见几名帮手多少有些疲惫,柳叶走到大厅中间,清了清嗓子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辛苦你们,难得白蜡和雾凝也在月华乡,我今天中午下厨给大家做饭吧!”
宋延理兴奋地拔地而起:“柳乡长下厨,今天要有口福咯!我这就去准备柴火。”
苏雾凝听到吃饭,也动作飞快地从桌台上跳下:“当真?那我去买点肉来。”
程明辉也不瞌睡了:“我去割点韭菜。”
见众人如此积极,柳叶也不多耽搁。“那洗菜的活就交给我了。”说罢,他去小厨房挑出一篮新摘的蔬菜,一手提着一篮米,朝水溪边走去。
乡长府位于水溪上游,离溪岸只有几步之遥,淘米洗菜十分方便。柳叶将两个篮子往水里一搁,仔细地冲洗起来。
眼看着饭点将近,街坊邻居们也纷纷来到水溪边上浣洗食材,自上而下一片刷拉拉的冲洗声。
因为心情不错,柳叶哼起了歌。突然间,一道突兀的银光在水面晃过,直刺进他的眼睛。他起初以为是阳光照在石头上,正欲低头继续淘米,却发现那石头随着水流越漂越近,形状愈发清晰。
不对——
那不是石片,而像是一截衣袖。随着水流翻涌,一只手臂浮出水面,指尖死死僵直,仿佛要挣扎着抓住什么。
糟了!怕不是上游的村子有人失足落水,可上游的村落距这里有十几里地,能漂到这早就没气了。
柳叶心口“咚”地一沉,手里的菜险些被冲走。他猛地提起竹篮,踉跄着站起身来,对下游的人竭力大喊:“别洗啦!河里有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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