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谢后，木槿开始绽放。花架下，古诗词赏析的聚会偶尔会变成四人活动。即便小满和宋越刻意换了地点，余欢和田甜有时也能"恰好"路过加入。不过余欢已收敛了许多，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却总是不经意间追随着小满的身影。
"你大学准备去哪里？"某次独处时，小满忍不住问道。宋越思考了一会儿，轻声说："还没完全确定，可能会去蒙特利尔的商学院。"
小满诧异地转头看他，"以你的成绩，明明可以去顶级商学院。"宋越的目光微微闪烁，像是平静湖面下暗涌的漩涡。
"那里有我想要的东西。"他忽然开口，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玉石。"麦吉尔大学的Desautels管理学院也很不错..."他顿了顿，抬起眼帘直视小满，那双眼睛流露出一丝期冀，"要不要考虑一起..."
话音未落，一片木槿花飘落在两人之间的石桌上。小满垂下眼睛，没有接话。她想起父亲书桌上那些宾大艺术系的资料。即使让她读商学院，父亲也只会考虑沃顿这个级别的吧。
"我可能...会去宾大读艺术科技。"她轻声回答。话音未落，宋越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又很快恢复如常。
远处传来田甜说笑的声音，宋越很快恢复了那副矜贵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完美的弧度。他拾起那片花瓣，然后轻轻放进小满掌心："蒙特利尔的冬天很长，"他的声音低沉而克制，像是在诉说一个不能明言的秘密，"但春天来得特别突然。"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一天午后，阳光透过紫藤花叶洒落斑驳光影。小满正讲解着李白的《清平调》，说到兴起时，指尖轻轻敲击着石桌打拍子："这首词我曾听过一个特别的谱曲版本，曲调婉转悠扬，将李白的浪漫情怀展现得淋漓尽致......"
话音未落，田甜突然拍手道："这首我会唱！"不等众人回应，她便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她清甜的嗓音在花架下回荡，唱到动情处，眼波流转间频频望向宋越。
小满注意到宋越的目光落在田甜身上，那张总是带着礼貌性微笑的脸上，竟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兴趣。
然而听着田甜的歌声时，小满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这与闻惊墨当年教她的版本大相径庭。经过专业训练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几个转音处的生涩，还有几个字的读音也弄错了。
"怎么样？是不是你说的那个感觉？"田甜唱完，脸颊微红地期待评价。
"很好听，就是..."小满斟酌着用词。
"就是什么？"田甜追问道。
"和我听过的版本有些不同。"
"那你也唱给我们听听嘛！"田甜热切地请求。宋越也微微倾身，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小满在学校向来低调，从未展露过歌喉。她正犹豫间，忽然听见一声轻哼——
余欢抱着手臂，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不敢唱？"那眼神分明在说：我就知道你只是纸上谈兵。
这激将法果然奏效。小满想起闻惊墨曾经一字一句教导她的唱腔，再结合这些日子学习的戏曲技巧，深吸一口气，朱唇轻启：
"云想衣裳花想容..."她的声音轻轻响起，和田甜直白的流行唱腔不同，小满的咬字带着戏曲特有的转音，每个字都圆润饱满，尾音在空气中微微震颤。
她的眼波随着歌词流转，时而低垂如含羞的莲花，时而远望似追寻远方的飞鸟。唱到"春风拂槛露华浓"时，她的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仿佛真的在轻抚被晨露打湿的花瓣。
余欢怔怔地望着光影中的精灵——她微微侧首时，斑驳的阳光在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碎成点点金芒。当她的眼波流转，连六月的骄阳都黯然失色。蝉鸣声忽然远去，喉间莫名发紧，他终于懂得了何为"勾魂摄魄"。
田甜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继而流露出由衷的钦佩。
宋越的掌声打破了短暂的安静。他下意识脱口而出："C'est magnifique!"（太美妙了！）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切换成英语："Your voice could melt the snow off Mount Royal in January."（你的歌声能让皇家山一月的积雪都为之消融。备注：Mount Royal是枫叶国蒙特利尔的一座标志性山丘）他微微侧首，阳光在他精致的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却掩不住眼中满溢的惊艳。
"看来校园歌手大赛的冠军要让贤了。"田甜真心实意地说，眼中已不见半分嫉妒。
小满耳尖微红，垂眸轻声道："过奖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稍顿，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讲解："其实李白写这首《清平调》时，还有一段趣事..."她的声音如山涧清泉，将盛唐宫廷的逸闻娓娓道来。
田甜托着腮帮子听得入神，余欢装作漫不经心地翻着书页，目光却时不时从书页上方偷瞄小满的侧脸。宋越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桌面，节奏恰好合着小满讲解的韵律。
"...所以'云想衣裳'的'想'字，不仅是比喻，更是..."小满的话被远处传来的钟声打断。
"是预备铃！”田甜说完，开始收拾东西。
四人沿着铺满树影的小径往教学楼走去，步伐不约而同地保持着一定距离。紫藤花架下空留一地斑驳光影。那些未说出口的心事，如同飘落的花瓣，在无人处静静酝酿。
————
荔枝红透枝头的时节如期而至，世纪集团的合作方通过航空冷链准时送来一车沾着晨露的新鲜荔枝。陈喻白将上好的荔枝分送给长辈和重要客户后，余下的分给了集团高管，家里也堆了好几箱。小满最爱妃子笑的清甜，早课后她指尖轻巧地剥开红艳的果壳，晶莹的果肉在晨光中泛着水润的光泽，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转了转。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她曾用这句诗向宋越讲述杨贵妃的荔枝故事，却见他眼中闪过困惑。那时她才恍然——从小在枫叶国长大的他，记忆中的荔枝是超市冰柜里那些蔫软的进口货，裹着冰霜的塑料盒上贴着遥远的产地标签。他从未感受过岭南枝头垂下的红果，指甲轻轻一掐就能迸溅出清甜的汁水，更无从想象千年前那匹快马踏起的红尘里，藏着怎样动人的滋味。
小满让方婶找来两个精致的保温盒，底层细细铺上碎冰，再小心码入带着青翠枝叶的荔枝，精心挑选最饱满的几颗。一盒拿给了赵劲安，另一盒她带到了学校。
午后的阳光透过紫藤花架洒下斑驳的光影。小满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花架尽头只有几只麻雀在啄食。她轻轻掀开保温盒的盖子，带着枝叶的荔枝还裹着山间的晨雾，红玛瑙般的果壳上，露珠正沿着龟裂纹缓缓滑落。"尝尝看，这才是妃子笑真正的味道。"宋越拾起一颗，修长的手指笨拙地剥着粗糙的果壳，甜腻的汁水沾满了指尖。小满忍不住掩口轻笑，再拿一颗熟练地用拇指找到果壳上那条天然的缝隙，轻轻一挤，莹白如玉的果肉便脱壳而出。
宋越晃了晃沾满荔枝汁水的手指，抬眸看着她，嘴唇微启。小满心跳蓦地漏了一拍，迟疑片刻还是将指尖托着的荔枝缓缓递过去。宋越自然地俯首，温热的舌尖灵巧地一卷，不仅带走了那颗莹润的果肉，还若有似无地掠过她指尖残留的甜腻汁液。那一瞬的温热触感如同电流窜过脊背，小满猛地缩回手指。
宋越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喉结轻轻滚动，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很甜。"他低声道，嗓音里浸着愉悦，目光却久久停留在她捏着的指尖上。花架下的风忽然变得很轻，仿佛时光也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起来……
宋越突然开口："你......从来没好奇过我的家庭吗？"
小满险些脱口而出"当然好奇"。毕竟任谁都会对这样与众不同的存在充满好奇。但转念想到自己尚且隐瞒着真实身份，若是单方面打探对方，未免……
她想起几天前，父亲的安全助理为她和沈清瑶送来世纪集团最新款加密笔记本电脑和手机，并安排一场线上保密培训。屏幕那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专家说道：“请注意以下安全协议：第一，所有电子通信必须使用集团内网加密邮箱系统；第二，对外联系需通过公司提供的虚拟号码中转；第三，收件地址统一使用集团的保密收发室……”他继续说着，忽然声音稍作停顿，调出一组简洁的示意图：“根据我们的统计，绝大多数信息泄露都始于看似微不足道的疏忽。就像忘记锁门一样，一次大意就可能造成严重后果……”
这些规矩她从小听到大，加上本就不是爱惹事的性子，一直严格遵守着。或许是枫叶国的习惯使然，宋越也更倾向于用电子邮件而非聊天软件或电话与她联系，这倒恰好符合安全助理的要求。
她从回忆中回过神，抿了抿唇，故作淡定地引用了一句古诗："以势交者，势倾则绝；以利交者，利穷则散。"说完还补充道，"交朋友嘛，重在投缘，有时候，外在的东西反而会破坏这份纯粹。"
宋越微微一怔，定眸凝视她几秒后答道："你说得对。"他眼里的了然让小满莫名地有些心虚。
两人的午后相约依旧，只是那个话题被两人默契地绕开。小满偶尔望着他专注倾听时的侧脸，那些关于他家世的好奇便在舌尖转了个圈，又悄悄咽了回去。
那时的他们以为，两人会有很长的时间慢慢了解彼此，却不知道命运早已在暗中埋下了未知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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