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过了三四个时辰,洞穴内光线的明暗告诉卢一,现在大概已经是黄昏时分。身边的柴火也已经烧得只剩些零星的火苗。可是顾凌还是没有回来。这里毕竟不是安宁之地,山匪横行,不要说是一个女孩独自行走,就算是像自己这般有些武艺的男子也是不敢逗留太久。不管怎样,顾凌救过自己,卢一还是决定得出去找找。
他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撑起身体,靠着一条腿慢慢地站起来,扶着石壁艰难地挪动着。幸运的是,顾凌把自己的手杖落在了洞穴里,卢一捡起来,移动也稍微容易了些。可他转念一想,顾凌没了手杖便去采药,山上道路湿滑难走,岂不是更加不便。想到这里,他更加用力地往前走,想要赶紧出去找找。
卢一刚走到洞口,便看到被大雨浇透的顾凌正抱着一大把柴火向自己的方向奔来。他很想也冲过去帮她,但是腿上的伤只能让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踉跄。
“快回去!”顾凌远远看到卢一跑了出去,忙大喊起来,“快回去!”
可是雨声却湮没了顾凌的声音,卢一只看到她一张一合的嘴。顾凌更着急了,跑得更加慌忙。这段雨中的路仿佛很漫长很漫长,卢一觉得等了好久,顾凌才终于跑到了洞口。
“不是说了不要乱动吗!怎么就是不听医师的话呢!”顾凌一边抖着身上的雨水,一边带着些愠怒埋怨着。
卢一沉默着,脸却开始红了起来,半晌才低声挤出了一句:“我想帮你。”
顾凌听罢,听了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不悦也都消散了,声音也柔和下来:“你受伤了,就不要乱跑。这山里我很熟,只不过今天下雨行动才慢了点。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全,刚才我说话重了,你不要介意。”正说着,一边放下了药篓和干柴。
“快坐下。”顾凌扶着卢一坐好,又快速地检查了一下伤口,见没有问题,才舒了口气,“我来把柴火加一加,这山洞里太阴冷了,对你的伤没好处。”
顾凌也顾不得自己早就湿透的衣服,想要趁着原来的火还没熄灭,想尽快把火烧旺一些。
“阿嚏——”顾凌被一阵风吹着,便打了个寒颤。
“我来吧,你靠近火一些。快把身上烘干。”卢一从顾凌手里把柴火拿了去。
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山洞里渐渐温暖了起来。
“我听你谈吐不像是长沙附近的人。你家乡在哪里,还记得吗?”顾凌先开口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卢一觉得自己的伤口好像没那么痛了。他轻轻拨弄着柴火,眼睛看着火苗,“我……我是庐江人。”
“庐江,是扬州啊。你是扬州人。我也是扬州人。我是扬州吴郡人。”顾凌突然兴奋了起来,在长沙地界很少能够见到扬州来的人。
卢一听到“吴郡”便一惊。这实在是一个对他而言太过遥远的地方了。快十年了,自己在舒城时,回家的机会寥寥可数。而落难后,更是只能在梦中才能回到故乡。不知道阿逊还好不好,其他弟弟妹妹还好不好。阿逊一定平安回到吴县的家了吧。他一定过着很安稳的生活,可以平安地长大,好好照顾弟弟妹妹和纭姨。他一下子便陷入了过去的回忆里。
“卢一?卢一?”顾凌看到卢一走了神,便叫了他的名字。
卢一这才回过神来说道:“不小心走神了。那你既然是吴郡人,又怎么会在荆州这边行医?”
“小时候随着父亲为官来任上。他在长沙郡做县官。后来他在任上去世了,便将我托付给了我师父。”顾凌说道,“我师父就是名医张机,张仲景。听过吧?”
卢一点点头,张仲景本在长沙为官,后辞官归隐,专心于在荆州各地行医。卢一被带到荆州地界后,也略听说过一些他的传说。
“你呢?你是扬州人,又是如何辗转来了这里?”
洞外的雨似乎越来越大了,在这样湿冷的天气里,温暖的山洞,昏黄的火光,还有眼前救过他的少女都让他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突然就很想向身边的人诉说这些年的不易,不是为了获得同情和怜悯,只是想要倾诉出来,只是想能够让心中的包袱可以轻一些。
“我……”卢一长长地叹了口气,鼓起了勇气,开了声,“我九岁那年,家乡打仗。整整两年,我被困在城里。很多长辈都上了前线,连比我稍微年长一些的玩伴都得拿起武器,保护家里。后来,他们再也没有回来。我们住的城池被围困了两年,城破的时候,我家里的长辈想把我们这些小辈冒险送出城去,可是出城的路上全是敌人的关卡。我和家里人冲散了……”
“阿璋,带着这些家人冲出去。一定要保护好他们。”庐江郡治舒城的主门已经被孙策的前军冲破。陆康带着剩下的最后一些兵勇守在通向太守府的要道上。他拖着病体已经坚持了整整两年,最终还是只能接受这一天的到来。死则死矣,可是他还是不舍家中那些尚未成年的孩子们还有多年来跟随自己的老仆。如今,他只求还能给他们争取一些逃命的时间。
“家主,属下不能丢下您一个人在这里。请您让我留下来。”陆璋哭着跪在陆康的面前。他少年时就追随了陆康,两人情同手足,他既是陆康最信任的亲卫,又是他的管家,更是他的家人。
“胡说!我是太守,与城共存亡是我的职责。你的职责就是帮我管好这个家!”陆康蹲下身子,按住陆璋的肩头,“你听好,我要你好好活着,帮助儁儿重振陆家,照顾好那些孩子,陆家以后还能不能传承下去,就靠他们了。”
“家主!”陆璋一直哭一直哭,连身体都无法立起来。
“阿璋。振作起来!陆家的人不要一直哭哭啼啼的。”陆康的语气越发焦急起来,“带着几个孩子从后门走,那里孙策的守备不多。现在孙策的人满城搜捕陆家的亲属,我估计是袁术想要用我的家人逼我向他这个乱臣贼子就范。只要陆家的孩子都走了,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一身一命,只会效忠汉廷。只是稚子无辜……阿璋,你一定要保护好他们,还有你自己。”
陆璋听了这一席话,用力止住了眼泪,向陆康重重地叩首,呜咽着说道:“家主放心,只要有属下在,一定保护这些孩子周全。属下这就出发,请家主保重。”陆璋说完,便站起身,忍住想要留下来共生死的念头,拿着佩刀往太守府的院中奔去。
此时,陆康的儿子陆儁和陆绩,还有他所抚养的陆议陆逊两兄弟都在后院的书斋等着陆康,院里还有陆康的几个亲卫。然而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已经过了和陆康约定会和的时辰。陆儁在书斋里来回踱步,陆议和陆逊也焦急地坐在一旁。陆绩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也感受到了令人紧张的气氛,只能躲在角落里摆弄着文房器物来让自己没有那么害怕。
“儁叔,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刻了。”陆议见陆康迟迟未归,忍不住开口问陆儁,“我们要不要派人出去找找?”
“阿翁说了,我们不能出去。孙策的人要找的就是我们。不能出去自投罗网。”陆儁按捺住心中的担心,冷静地说道。
“我大哥说的没错,我们得出去找找。已经过了一刻还多,叔祖不是不守时的人。”陆逊也赞成陆议的建议。
陆儁也有些犹豫,可是他也不能随意下决定,这有可能会让出去的人有去无回。正在一群人踌躇之时,陆璋喘着气推开了书斋的门。
“璋叔!”众人异口同声地叫到。
“我阿翁呢?”陆儁一见到陆璋,便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焦急地问道,“我阿翁呢,璋叔?”
“几位公子听我说,我们要立刻出发。孙策的人在全城搜捕陆家的家眷。袁术想要利用你们逼迫家主倒向他。所以,我们不能再逗留,必须立刻出发。”陆璋喘着气,尽力把陆康的意思传达给他们。
陆儁一下子有些慌神。他从没有想过,陆康无法和他们一起会和。他以为父亲之前说的那些万一只是万一。他有些惶恐地抓着腰间陆家的玉佩,一下子跌坐在角落。他感觉到自己身体的麻木一瞬间从胸口一直传递到了指尖。他的手不断地颤抖着。那一刻他觉得无比得恐惧、矛盾。他突然好想退缩,好想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他握着玉佩的手不断地用力、用力,直到那块坚硬的玉佩将他的掌心硌出了剧烈的疼痛,仿佛继续用力下去,那块玉佩便会穿破他的手掌。
一众人看到陆儁的样子,一时也慌了神,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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