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曲珩逸把妹妹放在沙发上,掌心按了按她的头顶,语气刻意放得平稳,“爸爸妈妈肯定没事,路上可能堵车了。我打个电话问问,你先看电视好不好?就看你昨天说的那个动画片。”
他说着拿起遥控器,屏幕骤然亮起,五彩斑斓的卡通形象跳出来,欢快的背景音乐却像隔着层玻璃,显得模糊又遥远。曲珩逸退到落地窗边,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顿了顿,才按下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嘟——嘟——”
忙音像根细针,一下下扎在空气里。他换了梁慧的号码,听筒里依旧是冰冷的机械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曲珩逸皱起眉,又试了第三次。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远处的霓虹灯透过纱帘,在他白色西装的裤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第四通电话挂断时,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有些乱了,手掌握着手机,指节微微泛白。
“遥遥?”他转过身,想问问妹妹想看哪个频道,却在看见沙发上的小小身影时,心脏猛地一缩。
曲知遥没有看动画片。她维持着被放下时的姿势,小小的身子陷在沙发里,粉红色的裙摆铺散开,像朵被揉皱的花。眼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往下淌,一滴接一滴落在膝盖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可她没有哭出声,连抽噎都没有,就只是睁着通红的眼睛,定定地望着电视屏幕。
曲珩逸快步走过去,才发现动画片不知何时切到了本地新闻频道。女主持人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正播报着突发新闻: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消息,今天晚上八点三十五分,在城郊盘山公路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一辆黑色轿车失控冲出护栏,随后被一辆白色轿车撞击,坠入近海区域。据初步核实,车上两名乘员为曲氏集团董事长曲清柏及其夫人梁慧……”
曲珩逸的脚步像被钉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看见屏幕上切换出救援现场的画面:红蓝交替的警灯在夜色里急促闪烁,救援船的探照灯刺破黑暗,照亮海面上漂浮的碎片——有蛋糕盒子的残骸,奶油混着海水泛着惨白的光,还有一块沾着草莓的蛋糕,正随着波浪起起伏伏。
主持人的声音还在继续:“从现场遗留物来看,车内似乎携带了生日蛋糕,推测当事人可能正赶去为家人庆生……目前救援人员仍在全力搜寻中,事故原因有待进一步调查……”
整个客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新闻里的报道声,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空气。
曲知遥终于动了动,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曲珩逸,眼泪还在不停地掉,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破碎的气音:“哥哥……那个蛋糕……是爸爸买的……”
她认出了那个画着恐龙的蛋糕角。
曲珩逸猛地回神,大步冲过去关掉电视。屏幕瞬间暗下来,映出他苍白的脸和妹妹泪流满面的样子。
他蹲下身,用力把妹妹抱进怀里,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还在重复着刚才的话:“没事的……遥遥别怕……爸爸妈妈……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可怀里的小家伙没有回应,只是死死攥着他的西装衣角,小小的身体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剧烈颤抖。窗外的风卷着寒意灌进来,吹动了桌上那束红玫瑰,花瓣轻轻颤动,像在无声地落泪。
曲珩逸看着怀里抖得像片落叶的妹妹,心像被一只手攥得生疼。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不停抽噎的小肩膀,每一次起伏都带着窒息般的难受。再这样哭下去,这小小的身子迟早要垮掉。
他目光扫过客厅角落的药箱,那里放着家里常备的安眠药,是梁慧偶尔失眠时吃的。一个念头在他心里疯长,带着点近乎残忍的决绝。
他轻轻把曲知遥放在沙发上,用毯子裹住她冰凉的小脚,转身去了厨房。玻璃杯碰撞发出轻响,温热的牛奶倒进杯子,他从药箱里倒出半片白色药片,碾成粉末掺了进去,用勺子搅匀,直到那点白色彻底融进奶色里。
“遥遥,”他端着牛奶回来,声音尽量放得柔和,像从前无数个夜晚哄她睡觉时那样,“先把牛奶喝了好不好?妈妈说过,你每天都要喝一杯牛奶,才能长高长漂亮,这是你跟妈妈的约定,对不对?”
曲知遥的眼睛半睁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听见“妈妈”两个字,她呆滞的眼神动了动。她盯着杯子里晃动的奶液,好半天才慢吞吞地抬起手,被曲珩逸扶着,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牛奶带着淡淡的甜味,她喝得很慢,像在完成一项仪式。最后一口咽下时,她打了个小小的奶嗝,眼睛已经开始发沉。
曲珩逸接过空杯子放在茶几上,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背,掌心能感觉到她后背微弱的起伏。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只是看着她不再哭了,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才稍微松了松。可松下来的地方,又被巨大的茫然填满——他该怎么办?爸爸妈妈还能回来吗?以后他和妹妹要去哪里?
这些问题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抱着曲知遥坐在沙发上,窗外的天一点点泛白,客厅里的落地钟滴答作响,敲得人心里发慌。
怀里的重量渐渐沉了下去,曲知遥的呼吸变得均匀,终于哭累了睡过去,眉头却还紧紧皱着,像是在梦里也不安稳。
曲珩逸一夜没合眼。他就那么坐着,看着窗外从漆黑到鱼肚白,再到晨光漫进客厅,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桌上的红玫瑰不知何时蔫了几片花瓣,落在光洁的桌面上,像几滴凝固的血。
清晨六点,他打开了电视,新闻正滚动播放着早间报道。女主持人的声音比昨晚更严肃,背景画面换成了曲氏集团大楼被查封的镜头。
“昨日晚间发生的曲清柏夫妇车祸事件有了新进展,”主持人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经相关部门连夜调查,曲氏集团董事长曲清柏涉嫌严重贪污受贿、滥用职权,其名下多家关联公司存在伪造经营证件、偷税漏税等违法行为。目前,纪检监察部门已对其展开全面调查,相关证据正在整理中……”
曲珩逸手里的遥控器“啪”地掉在地上。
贪污受贿?滥用职权?伪造证件?
那些词语像冰雹一样砸下来,砸得他头晕目眩。他记忆里的父亲,是会在深夜给妹妹讲睡前故事的人,是会在梁慧生日时笨手笨脚准备惊喜的人,怎么会和这些肮脏的词语扯上关系?
电视屏幕上还在播放着所谓的“证据”——模糊的转账记录截图,匿名者提供的录音片段...
他猛地看向沙发上熟睡的妹妹,她的小脸上还带着泪痕。如果她醒着,听见这些话,该会有多难过?
晨光爬上曲知遥的脸颊,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浅淡的阴影。曲珩逸走过去,轻轻替她掖了掖毯子,指尖触到她温热的脸颊,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站在原地,看着窗外彻底亮起来的天,第一次觉得,白昼比黑夜更让人窒息。
电视屏幕像一块永不熄灭的烙铁,持续灼烧着曲珩逸的眼睛。早间新闻还没结束,财经频道的记者已经拿着话筒站在曲氏集团大楼前,镜头扫过紧闭的玻璃门和门口张贴的封条,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
“据本台最新消息,曲氏集团核心资产已被冻结,多家合作银行宣布终止贷款协议,旗下子公司股价单日暴跌超70%,业内人士分析,其破产清算已进入倒计时……”
他下意识地拿起手机,屏幕上的热搜榜像被墨水泼过,前十条有九条都带着“曲清柏”的名字。#曲家涉嫌洗钱# #梁慧名下房产来源不明# #曲氏集团伪造业绩多年#……那些加粗的标题后面跟着鲜红的“爆”字,评论区里的谩骂和猜测像潮水一样涌来,几乎要溢出屏幕。
曲珩逸的手指死死攥着手机,指节泛白到几乎透明。不可能。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嘶吼。父亲上周还在饭桌上教育他“经商先做人,底线不能破”,母亲每次给福利院捐款都会避开媒体镜头,他们怎么可能是新闻里描述的那种人?
一定是被陷害的。这个念头像根救命稻草,被他死死抓在手里。是商业对手的恶意抹黑?还是有人故意在车祸后趁虚而入,编造出这些罪名?
他正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门铃突然被敲响,急促而沉重,完全没有了往日访客的礼貌。曲珩逸心里一紧,快步走到玄关,透过猫眼往外看——门口站着几个穿着制服的人,胸前别着“经侦”标识,身后还跟着扛着摄像机的记者,镜头正对着他家的门牌。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门。
“曲珩逸先生是吗?”领头的人亮出证件,语气公式化得没有一丝温度,“我们接到通知,依法对该住所进行查封,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为什么?”曲珩逸的声音有些发飘,他下意识地挡在门口,目光扫过那些人手里的查封令,“我父母的事情还在调查中,你们凭什么……”
“凭调查需要。”对方打断他,侧身示意身后的人进屋,“请让开,我们要清点登记屋内物品。”
摄像机的快门声“咔嚓”作响,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曲珩逸被人轻轻推开,看着那些穿着制服的人走进客厅,开始贴上封条,清点财物。他们的动作迅速而有序,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那束红玫瑰被碰倒在地,花瓣散落一地,像被踩碎的心血。墙上挂着的全家福被摘了下来,相框的玻璃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照片里,曲清柏搂着梁慧的肩,他和妹妹站在中间,笑得眉眼弯弯。
不过十几个小时。
十几个小时前,他还在等父母回来给妹妹庆生,父亲或许会像往常一样,把妹妹举过头顶,母亲会笑着拍掉父亲西装上的蛋糕屑。可现在,家成了被查封的“罪证现场”,父母成了人人唾骂的罪犯,连那张照片都像是在无声地嘲讽。
曲珩逸退到客厅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沙发上,曲知遥还在熟睡,眉头依然蹙着,大概还在做着不安稳的梦。他必须稳住,不能让妹妹醒来看见这一切。
可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变化会这么快?快得像一场精心策划的噩梦,让他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记者的闪光灯透过半开的门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点。曲珩逸抬手挡住眼睛,指缝间漏出的光线里,他看见那些人正在搬他书桌上的奖杯——那是他去年参加物理竞赛得的,现在却要被当成“涉案物品”登记在册。
世界在他眼前天旋地转,那些曾经熟悉的家具、摆设,此刻都变成了陌生的、带着罪恶标记的物件。他死死咬着牙,才没让自己瘫倒在地。
无论如何,他要等一个真相。为了父母,也为了怀里还在熟睡的妹妹。
只是这等待,不知要熬到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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