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新婚第三日，应云手与宋襄、秦感与宋褒两对夫妻归宁省亲，岳母卫氏在内庭布置酒席，邀来宋家、卫家等女方家人亲眷作陪，款待新姑爷至夜深。应云手与秦感当晚就留宿在宋宅，不过依着习俗，须要夫妻分房。应云手别的尚可，唯独担心云擎独自在家，既担心他害怕，又生恐他无人约束胡为惹祸，夜间由酒气撑着，连派了三拨人回家查看，等到天明，又赶紧派人回去询问，被秦感笑话了半日。
归宁第二日，由宋青台设酒席，召集亲朋同僚陪同，大家继续欢宴。席间，宋青台道：“明日陛下命我与其他几位大人陪同那户罗国的那位使者去城外的玉皇殿，见识见识我国中的神仙，与那边的住持仙长探讨，你俩也跟着一起去。自从去年颁布施行新政，京城中任命数位新人，皆是你俩从前未见过的，趁此时机多结识，不然等一月后离京赴任，可上哪里再寻这样的机会呢。”
应云手与秦感皆老实称是。
宋青台又道：“明日一同随行的还有庄俨公主的丈夫，驸马都尉曹蝉，那是曹相的侄儿，小曹大人的幼子，去年与阿手同一科的进士，名列二甲，你应当也认得他。”
应云手道：“是。前日亲迎，他也在宾客之中，不过那日宾客实在太多，我周转一圈下来，与谁都难说上两句话。”
宋青台指点道：“如此说来，明日正是好契机。状元三年一出，后年之后谁还记得你，军功也是一样，譬如饭菜凉了，再热热也不如新蒸出来的好吃。我知晓邓相将房子也给了你俩，迎亲所需花费一概他来出，本来他家也不在乎这几个钱，倒显得你俩受了他天大的恩情。凡事都需活络些，大曹相正当年，不似邓相已过古稀，孰去孰留的事还用我教你俩不成。”
应云手道：“小婿明白。明日可否带上我弟弟。日日放一个少年单独在家，他与二位新嫂嫂尚生疏，我实在不放心。”
宋青台叮嘱道：“务必让他跟紧你，不许乱跑乱说话。若是出了错，你一力担着。”
应云手接连道：“是。”
等到应云手夫妻、秦感夫妻傍晚返回，见云擎还算安稳，终于松下一口气。应云手将宋青台的话告诉，云擎听说要带自己去城外玩去，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哥哥叮嘱一句，他答应一句，生怕哥哥反悔。应云手安抚好弟弟，又问了胡管家几句人情往来之事，这才顾得上进卧房与妻子团聚。
另一边，宋褒与秦感相处两日，彼此熟识许多，只是不问不开口，归宁回来之后倒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主动唤道：“哎？”
秦感开怀，忙答应着来到身边。
宋褒却又低下头去沉吟一番，言辞闪烁道：“也，没，没什么事。”
秦感听得清楚，心底明白，回应道：“那就好。”说着去到卧房的柜子前，于柜子上左右扫视一番，捧出一个小罐子，凑近嗅了一嗅，转身捧着递给宋褒，“还请表姐帮我一个小忙。”
宋褒狐疑，未敢立时接下，只闻着罐子里浓郁的药气大刀阔斧地冲入鼻窍，强忍不适问道：“你要做什么？”
秦感委屈亦不失诚恳解释道：“小时候不懂惜力，且在南疆受了太多年的湿毒瘴气，落下个时常背痛的毛病。我也使不起僮仆，原来都是自己强够着涂药，也有涂到的，也有涂不到的。遇见阿手之后这件事就拜托给他，有他协助时时提醒，这病终于好了七八分。谁料自从离开望江，两月来未曾歇息，直忙碌到大婚成，添上前几日连着饮了太多酒，后背又痛起来。可如今我再拿着药去找他，非是不行，说起来也是成亲的人，倒显得咱两个不和，偏生他又好戏谑嘴上不饶人。况且他也是才成亲的，不好时时指使，只怕表妹也不愿意，就是底下人看见我明明有了妻子，却一时找兄弟，一时找下人，跟着瞎瞧热闹，瞎传闲话，就不好了。因此只请表姐辛苦一下。”
宋褒听此番言论在理，无奈答应下，话音才落，那边秦感利落地几下脱了上衣，暴露完整后背给她。宋褒不好意思看，又不能不看，只好顺肌肤一寸一寸看过去，见秦感脖颈处一道楚河汉界分隔出黑白分明的两段，身上白皙光洁，肩阔平似原，骨骼间隙道道分明，从肋往下似峡谷急收，只留窄窄蜂腰，皮肤筋肉结实包裹，不见一丝松弛外赘，着实不难看。宋褒只觉心中一动，察觉不妥又立时回转了心思，却已被羞红的面庞出卖。
秦感等的后背凉飕飕的也不觉有动静，也不回头看看，只和缓提醒道：“表姐只需以指尖挖些药膏，沿中脊涂抹均匀就行，十分容易。”说完就察觉一排冰冷指尖触到后腰上，两人均是心中一颤。
终于上好药，秦感扯过里衣随便往身上一裹，转身道一声谢：“表姐辛苦，还请早些歇息吧，我仍旧去小床上。”
宋褒一抬眼正撞上对面秦感衣襟下半露的胸膛，忙低头“嗯”一声算作答应。过一时宋褒卸了簪环，褪了外衣，见外间的灯仍旧亮着，有些不放心，出来看见下人已将小床上的被衾展开，秦感坐于床沿，后背正对墙，上面的窗户仍开着，夜风直直扑打在被上并秦感身上。宋褒立时不忍：“才上了药，又吹风，无人提醒你，纵使是夏夜也属阴，若再添上雨水湿气，难怪总不能好。”
秦感扭头看看窗户，再回转时头便垂下，神色忽而落寞，也没做声。
宋褒又吞吞吐吐道：“挪进来也无妨。”
第二天，应云手、秦感、应云擎三人天不亮起床盥洗整束，齐齐在门外登车，随马车晃晃悠悠往外走，依着宋青台的命令，率先去玉皇殿等候。在马车上，应云擎越过哥哥，坐到被马车摇得欲睡的秦感身边，伸手推推他：“小感哥哥，小感哥哥，你答应我的，可不能忘记啊。”
秦感懒睁眼，向腰际隐袋里摸索出两枚指腹大的小金锞子递过去，应云擎看得眼睛比金子闪亮，急忙小心翼翼收藏好。应云手看得明白，心里却糊涂，笑问道：“你两个又偷偷做什么鬼？”
应云擎看向秦感，秦感仍旧闭着眼：“他是你亲哥，但说无妨，要他知晓这钱是你该得的。”
应云擎坐回哥哥身边，绘声绘色讲述道：“小感哥哥答应我的。要我在你们去宋家的那两日，务必亲自出门，寻最近的药铺，向他们买一罐跌打损伤或强筋壮骨，随便什么药膏，功效不拘，只别涂上火辣辣的太痛苦就好，关键是要我逐一嗅里面的气息，一定筛选出有药香没药臭，气味好的。回去的路上，我要徒手挖出去半罐药丢掉，千万别丢家门口，罐口、罐壁不必涂抹干净，蹭上药膏也无妨，拿回他的卧房放在柜子显眼处。小感哥哥说，我若办成了，他去岳丈家，那些长辈势必要与他些见面礼，若有小金锞子就送我两个，若没有，其他什么小银锭子、如意、玉佩之类的，也挑好的送我两个。”
应云手一愣：“一罐药膏为何要这么多讲究，做什么的能值两个金锞子？”
秦感的眼睑动也没动，只嘴角微微上翘。
应云手三个到玉皇殿时天才亮。三人在道观吃过早饭，派出去传话的人回来，报说一行人要到中午才能到。秦感放松，伸一个懒腰，打着呵欠道：“正好回房间补觉。你去不去？”
应云手望着云擎一脸开心不忍驳：“我带阿擎四处逛逛，一时等他们都来了，哪里还有小孩子逛的。我暂时不去打搅你，等他们什么时候出城了，再叫人唤你起床。”
秦感心满意足地走了。云擎向哥哥询问：“我们从哪里开始逛？”
应云手道：“可吃饱了？”
云擎使劲点点头。
应云手笑道：“既如此，跟我下山，咱们自山门外重新开始。”
云擎当即一愣：“何必吃这个苦。”
应云手讲述道：“玉皇殿是俗名，其实应该唤作昊天行宫。既然是神仙宫殿，外面山门便可看做仙凡两界分割处。二道门就是南天门，你可记得咱们方才摸着黑攀了好高的台阶，就是自南天门始，共二百九十七级，九级为一重天，唤作‘步步登天’。第三道门唤作灵霄阁，里面一排才是主殿。咱们如今从客房、厨房开始从后往前、从侧房往正中逛，岂非倒行逆施，也叫人以为走的偏道旁门捷径。访仙、做人皆是不可。而且咱们在这里连个方向也寻不准，丢三落四，转得糊涂又无趣。”
话音刚落，稍远的房舍后面忽起苍虬的“呵呵”笑声，随笑声出来一名老道人。应云擎一见，双眼放光：“哥，这里真有老神仙。”
应云手则认出声音与身影，开心唤道：“闵真人。”带领弟弟快步迎了上去。
双方见过礼，应云手道：“真人所说的神仙原来住在这里。”
闵真人应道：“非也。恩师住在城中一条小巷子里。是我与这里的住持有些渊源，特地来拜访，暂住几日，不期又遇见应相公。应相公今日是特地来游逛，还是与那什么国的使者一起？”
应云手欢喜道：“让真人猜中了。我跟随岳父一起陪同那位使者，我早来了半日，先行探路。”
闵真人笑道：“哪是我猜中的，是住持告诉我的。不过全京城都传遍，说那位使者是他们国中的神仙，专会以琉璃砖占卜运数，还有好些奇幻之术，我也略有耳闻，未真见过。”
应云手请教道：“真人以为如何？”
闵真人不欲多言：“诚如相公方才所言，大道岂有偏颇迷幻之理，凡如此者皆不须理会，只小心提防就好。”
应云手心领神会：“小子受教了。难得今日有幸能见识诸位神仙与外国的仙者一起探讨大道。”
闵真人淡淡道：“住持确实邀请过。我推说久不翻书，且常年在山中，不惯见外客，没的丢人丢到异邦去。我已经告知住持，这就准备离开。方才我听应相公说要从下面山门处开始重新游逛，不如我们结伴出去。”
应云手恭敬道：“一切听凭真人吩咐。”
应云手、应云擎与闵真人一起走到山门外，闵真人回转身作揖道：“应相公，就此别过吧。”
应云手回礼，起身直直望着闵真人，也不说话。
闵真人好奇道：“应相公还有未尽之言？”
应云手道：“真人可还记得与我同行的那双兄弟。真人的卜言应验了，弟弟本来考取了功名，却在大殿上被天子亲口褫夺，给了哥哥，弟弟已经半年音信全无。‘一人而两面，一面而两性’，如今两人恰似以一个身份活着。恳请真人……”
闵真人打断道：“应相公应该也还记得，我曾说过不会占卜，命乃父母所授，运乃天地气数，都不由我说了算。我倒是还记得应相公讲过的故事，气运虽虚渺也有个定数，应相公以最小的年纪，最差的成绩，最贫的家世走到如今，后面该做什么，为何要问我，问命运。”言罢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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