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子到底力气大,数下撞开门,大家跟着应云手一起冲了进去。
宋襄拨给元时的那处房舍正北有一正两侧三间房,几人撞门进了堂屋,喊叫声随之停止,他们没见着人,转而进去东厢房。东厢房地上也没人,床上一男一女的袖子衣袂都绞缠在一起,男子半跪着,两手强按身下女子肩,两腿强插在女子两腿间,看衣衫穿戴尚完整,应是未得其法。床上的男子见到如此多的人,尤其应云手冲在最前,眼中明显惊惶,口中却倔强依旧,缓缓唤一声:“阿手。”
老胡管家在后面不敢妄动,看看应云手。
应云手早将此间情形一览无遗,心底早已明白,赶紧吆喝:“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搀元相公下来。”
元时底下的女子应是听出应云手,也知进来的不止应云手一个,以袖覆面,闷闷地嘶哑哭道:“应大人救我。”
底下人好奇却不敢多看,也不敢笑,强忍着上前七手八脚将元时从床上架了下来,送到外间。应云手这才上前,叹息一声:“滔滔姑娘受委屈了。”紧接着向身后的胡管家道,“请齐嫂过来,再寻个小丫头今晚陪着滔滔姑娘。”自己也去了外间堂屋。
老胡管家识趣,得令赶紧带领下人们离开,留下应云手与元时对峙。应云手被元时不成器的举动气到无可奈何:“你,你,何至如此啊。”
元时仍旧嘴硬道:“我们三个一同读书,一同长大,一同赴睢川府、进京城,自然也该一同成亲不是。”
应云手气急败坏道:“那你告诉我,为何曹蝉称呼你‘家奴’,你方才又打算做什么!大旬在卜州战战兢兢,生恐于名声上沾惹一丝污淖,你却由着别人践踏名姓,甚至别人践踏仍嫌不够,自己还要上去踩几脚。”
元时无耻道:“早先我得头名时你怎么说的来着,这会儿嫌弃我是你们名声上的污淖了,应大人?还有远在卜州的那位元大人,把我好好送回驸马府去,向曹蝉引荐,让他奉我为座上宾,带我出入官贵之家,我才信你是我的好友,信他元旬未曾忘记我这个兄弟。你们一个个都有了自己的功名,身边陪伴的却是那个姓秦的,将我至于何地,是否早已忘记!”
应云手反驳道:“你这话说得可是亏心。大旬让你跟他去卜州,是你执意留下。你数月来音讯全无,我与大旬从未停止四处央告托人打听询问,凡在京城的熟识全部麻烦一个遍,若再寻不到,我就要去衙门报失踪了。”
元时当即瞪圆眼睛:“那你可曾托那些熟识为我谋下一官半职?”
应云手为难道:“圣命难违,况且才过去一年,陛下都未必忘记,谁敢应。再说考取功名、出仕做官非是唯一出路!”
元时登时急眼:“那你干什么巴巴地上京城!”
应云手仍旧好意劝道:“我的敕令牒文这二日就下来,我在京城待不多日,一旦离开,也不知何年才能回来,兴许今后只在外游荡着。大旬也是一样,京城里再没有一个你的亲近人,不如跟我走吧,到天子审查不到的地方,万事都好说。”
元时闻此话,心思忽而动起来:“那姓秦的也一起走?”
“嗯。”
元时立即来了精神:“哎,阿手,我知你最是诚实,你的话最可信,你告诉我,邓相真将这个宅子送你,再不要回去了?”
应云手委婉道:“我只算得半个主人,再说小感才是旧主。”
元时听得明白,手臂一挥:“我哪里都不去,反正今后你们都走了,这宅子与其空着,不如让给我住。”
应云手咬唇不言。
元时看出好友面上难色,忙解释道:“放心,我只是暂住,何日你回来,宅子仍旧是你的。有了这宅子,我就有了安身之处,出去说话气势也足,方便我在京城办事,一旦事成,钱财官职到手,还愁没地方住。”见应云手仍未言,元时心底一寻思,忽而笑起来,指着应云手道,“哦,我明白了,好一个阿手,这二年在外面历练得果然成熟许多,学会找借口了。你不动声色将我找来,到时你们都离开,对外你就说寻个知根底的人看家,我顺理成章留在疏篱小筑,咱两个里应外合,慢慢寻找时机将姓秦的挤兑走,我在京城的威望不及你,自然较不过你,日后这大宅就归你一个所有,打的好算盘。才还拿走啊留啊的话故意试探我,让我先说出来,你躲在后面做好人。”
应云手立时驳斥:“我才不似你,总惦记别人的东西。”
元时倒不介意:“这屋里只咱两个,没有外人,不必不好意思。这个姓秦的,别看他在外面张牙舞爪,我其实从未怕过。可知为何,这个人越是在外横行,越照应内里亏虚,我说的是他家,即他秦家一支,若是我的猜测没错,他家一定没人了。当初放任全国大好河山,偏生要去南疆,说明他家只那里还有亲近族人,如今放任那边不要,回到京城就巴望上你不松手,分明是那边他的熟识亲近都死光了,他是他家最后一个。”
应云手忙制止:“你别胡说,一姓一支哪能说没就没得一个不剩,他家又没有什么满门抄斩的大罪。”
元时立时辩驳道:“他跟你倒亲近,你可曾听他说过他家还有谁谁在何处之类的话。答不上来了?我怕才说咱两个算计这宅子的话时,你为何不说他家谁谁十分厉害,千万动不得得罪不得?你不说,要么你也不知,或者压根就没有这样的人在世。那个宋青台,说是他亲舅舅,可昨日在玉皇殿,我见他俩全然不是舅甥该有的亲近,他跟自己的外甥还不及你这个才得的姑爷。至于后代,等他生出一儿半女,儿女长大成人,早到地老天荒去了。这样一个人不配拥有疏篱小筑。”
应云手听元时话语步步紧逼,句句无懈可击,一时无力反驳,只含混道:“小时,你也知我的心思最迟慢,平日里戏谑两句还行,一到大事上实在琢磨不清,你且容我思索思索。”
元时仍旧不依不饶道:“且不急忙,你不是还有几日才离开呢。只说今晚的那个人,你打算领走,还是留下?”
应云手看看紧闭的房门,转而向元时道:“你气恼我跟大旬,只别迁怒别人。今晚的事不到天亮必会满宅知晓,再传到外面去,于你又有什么好处。我派个小子过来伺候你,大家都安省些,别再闹事了。滔滔已被你吓到,今晚谁也不能再动她,我先领她去里面,安置在内子身边。若你答应今后肯好好对待人家,明晚我在家摆一个小小酒席,送你们圆房,你正式收了她。”
元时坐着没动,只一揖:“多谢。”
深宅之中,东院里秦感与妻子宋褒对坐,两人交替把玩着一只黄玉杯,杯子依美玉天然之形雕琢成犀首模样,顶端开口,清晰可见里面的杯底玉石下的一小块点漆瑕。此瑕乍看似败笔,其实斟满茶之后,竟似隐隐上浮一朵小小的梅花托于水面,连茶水都沾惹一丝淡淡的梅花香,待茶去杯空,梅花也不见,仍旧只是杯底一块瑕。
宋褒见丈夫把玩得兴致十分高,仍旧有些担心:“你竟如此在意一只玉杯,当真不生气,不妒忌阿手?”
秦感不以为然:“我不能比阿手,他是天子门生,人品才华超群,与曹蝉有同科情谊在,受岳丈和邓相的重视,如今满京城谁还记得秦家,谁还认得我。再说,我小时候受他家照顾,他们从不以我家富贵而仰视,亦不因我家衰败而远离,做事只从本心起,阿手这副性子与他母亲一般无二。虽说那时他六岁、我九岁,于我心中早认定他是此生唯一知己,平生惟愿他好,好之又好,怎会妒忌。”
宋褒道:“你的一厢情愿而已,阿手可能领会?”
秦感只道:“无妨。”
两人闲聊着,忽然外面的进来传话给秦感身边的小子,小子进去垂手立着,恭敬问道:“老爷要不要过去看看,那边院子今晚可热闹了。”
宋褒先吃了一惊:“他俩怎么了?”
下人忙道:“夫人放心,应老爷和二夫人没事。”接着将听来的一五一十讲给秦感与宋褒听。
宋褒担忧无比:“这该如何是好?”
秦感安慰道:“无事。这个元时自幼刁钻,阿手早已习惯,不是那等易受怂恿蛊惑的,况且今日之他,莫说比幼时,就是比去年都沉稳好些。你听见就听见,千万不要跟表妹提起一字。”
宋褒只是点头答应。
转眼到第二日,秦感早起收拾妥当,与妻子同吃过早饭,想着元时这事总不能一直假装不知,更加担心应云手顾及自幼的情意,一味憋屈着自己落下心病,欲要寻他,与他开解,谁知宫里传话的内监先他一步找到应云手。秦感走到半路上听说了,知宫里没提到自己,过去不合适,止住脚步返回内宅,静静等候消息。
应云手慌里慌张地接待下内监,询问到底是何事。内监笑道:“传陛下口谕,小阿手可是还在京城,你这个成亲的是否有空,有空就即刻入宫,不得耽搁,否则一日等你跑了,朕上哪里寻你去,朕这里有些好事等着你,快来,快来。”
应云手连拜,口称“不敢”,起身小心问道:“内相可知到底是何事,我也好做些准备。”
内监笑应道:“实不瞒应大人,是桩略辛苦事。陛下听说前日不但在玉皇殿招待外国使者的里面有应大人,曹驸马还向应大人讨要墨宝来着,陛下言道,他倒机灵,这等好事岂能只便宜他一个。”
应云手道:“京城、朝中多少大家圣手,陛下独独使唤我,是我之大幸,大人请稍待,我这就更衣随大人一同进宫。”说着,派人向秦感传话,将这边情形告知。
不一时,秦感那边传回话来,安慰应云手“此系好事一桩,但去无妨”,也提醒应云手,天子不独看重他的字,更喜他性情率真,因此面见天子不必太过拘谨,更加万万不可学他们的圆滑世故,一旦失了本真,泯然于众,也就失了天子的喜爱。应云手心底掂量明白,从容进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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