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凯恩在面对裁决者的审判时,脑中在思考的不是如何脱身,而是再次回想到那个遥远且烟雾缭绕的日本之夜。那一晚电影银幕正在播放他此生最爱的In the Mood for Love,香港人就该看香港电影,而瓦莱莉在电影中途接到一个电话,说了声抱歉就从他们两个中间离开。
电影恰好播到第二次的Quizas,她的背影在黑暗中与背景音乐重合,John在严肃且认真地看电影,令人心疑他到底看的是战争片还是爱情片。凯恩忽然觉得跟男人看电影很没意思,说了声上洗手间之后也短暂离场。
凌晨影院的拐角空无一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气。黑发的女人手指夹着一根烟,另外一只手持电话,侧脸在昏暗的光和烟雾下显得冷峻疲惫。
“……我知道了,韦恩先生。”
他没听见具体内容,因为在一句后瓦莱莉就挂断了电话。
然后她侧过眼问:“干嘛?”
凯恩:“跟男人看电影真的很没意思,尤其还是John。我们完成了这么一大单,庆功宴就是看电影?”
“不然你还真想找两个小妞去东京湾兜风是吧?”她开玩笑的语气如常,“男洗手间在那边,如果我没在十分钟后看见你出来,我就……”
他故作惊讶:“炸大陆酒店还不够,男厕所也要炸?”
作为回答的是瓦莱莉踹了他一脚。
那真是非常普通的一晚,胜利、金钱、荣誉如同潮水一样涌来,业务排名暴涨到前五,他、浩二和John三人暗中杀入大陆酒店的事迹在业界内引起哗然一片,后续没被追责更是被认为高桌亲信中的亲信。那时里世界功成名就,未来不愁生意也不愁资源,走到金字塔的尖端轻而易举——可二十年后的如今,凯恩清晰意识到:后来的一切都是由那通电话引起的。
【23】
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想笑就笑吧。不怪你们,昨天发生的糟心事连回忆起来我也想笑,啰里啰嗦地搞了一大堆还在自作多情地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接受治疗鉴定只是受了个轻伤。怪不得昨天凯恩像是看傻子似的看着我们俩,原来我和乔达尼真的是笨蛋。唉,好想死啊。
这场中心地震所掀起的波浪持续了一周的时间,大陆酒店的崩塌也被视为是地震的原因,政府机关早早地组织召开地震纪念会和追悼会后,人们终于回归日常。那个死在我枪下、埋藏在废墟下的格拉蒙贵族宛如一个噩梦。
戒烟三年后我又开始抽烟了。
地震导致南部地区的航线延误,私人航线申请也全然被拒,蓝天之下只剩下全日航空的救援机运送物资和救援人员。我们不得不在日本又待了一个月。起初,信号塔也崩塌,高桌联系不上我,那一笔巨款在我手里,而海就在隔壁,如果我想离开这里,找一个混乱的夜晚就可以卷款跑路……开玩笑。
这笔钱始终在高桌的监管下,就连这奖池本身或许都是高桌用于敛财的手段之一,我今天敢跑路,后天就被沉进东京湾了。
更别提我本人就在乔达尼的监管下兢兢业业地戴着呼吸机。
我的轻伤差点把他吓坏了,他伤势比我只重不轻,但凭借着怪兽般的恢复能力,只治疗了六个小时就准时坐在我的病床前。
“……”
“……”
“……你再盯着我看我就要无地自容了。”我说,“你断肋骨了一天就恢复,我受非致命枪伤现在还在病床上,以后我还哪有脸在道上混。”
他顺从地移开视线,但是丝毫没有移开屁股的想法。他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蠢透了,不过乖乖听他安排的我又会聪明到哪里去呢?
“乔达尼。”我放低声音,呼喊他的名字,“乔达尼。”
我动了动手指,他就轻轻抓起我的手掌,让掌心贴着他的面孔,感受没有刮干净的胡茬、尚未结痂的他的损伤。
“是凯恩让你来看着我的吗?”
乔达尼静默了一会,摇头:“不,是我想看着你。凯恩在准备庆功宴的事情。”
“有什么好庆祝的。我觉得看个电影就算了吧。”我说,“恰好他的老乡导演有电影上映,口碑还不错,我欧洲的朋友们喜欢得不得了。”
“我都可以。”
“你的朋友岛津要来吗?”
“他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乔达尼回答,“他很感谢你,说你建议把新大陆酒店选址在大阪让他少了很多麻烦事。”
“倒不用。”我说,“只是比起迪士尼,我更喜欢环球影城。”
然后我们又陷入了沉默。午后,建筑修复,车辆运输的声音游荡在外,日本纸糊的窗挡不住金灿灿的阳光。他们很擅长从灾难中幸存,幸存的人也很擅长重建。这很好。
“那一天,大陆酒店爆炸之前,你坐在酒店大堂的时候,”乔达尼静静地望着我,“你在想什么呢?”
我想道歉。但我知道他想要的不是我的歉意,他想要的是答案。
“或许我只是累了。”可是我连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已经有人给我带了高桌的传讯,这笔钱会通过操作流回世界贸易中心,我们每个人会得到3%的bonus。乔达尼,我的任务结束了,回去之后……”
“如果你要走,带我一起走。”
“……”
他又重复了一次,就好像是去郊游似的:“如果你不想继续工作,想要离开这里,带我一起走。”
困惑、动容、恶心,各种令人动容的情绪浮上心头,我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表情无比复杂。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吗?罗斯卡家族把你培育到现在,可不会轻易让你离开。如果你要跟我一起走,就注定了这不是退休,而是叛逃。”
他不说话,只是坚定地看着我。世界上没有其他东西能比拟他的眼神了,就算是钻石或宝石也不能。
“但是,为什么呢?”我有些头疼,“从一开始你就表现得对我很亲近,可是我们从来没有见面过。我是救过你一命不错,但业务员一生中被救的次数不会少,你真的不用以身相许。”
“……我们是见过的。”他忽然这样说。
“什么?”
“很久之前,我们就已经遇见过了。”
【24】
电影看完了,凯恩心心念念的游轮派对也开完,东京步入灾后重建,权力斗争带来的混乱在灾难面前也暂时消退。在大阪大陆酒店动工的第一天,我们坐上回纽约的飞机,日本之旅就算是告一段落。
乔达尼和岛津浩二在这里结下了相当深厚的友谊,可谓是不打不相识。大阪大陆酒店由岛津家族接手,岛津浩二是家族的继承人,自此也成为高桌在远东的实际控制人,凌驾所有家族势力之上,只受高桌直辖管理。
浩二送我们到登机口,再一次表现了他真挚的谢意,说以后若是我们有什么事情需要他的帮助,他万死不辞。我们就此道了别。
在回程飞机的十八个小时里,我怎么都想不起来记忆中有见过乔达尼这么一号人。可是他坚持我们有前缘,也坚持缄默不语。
凯恩则是经常意味深长地看我两眼,就好像我乖乖回去全然在他意料之外似的。
临分别时,他给了我一张名片。正面一片空白,后面有手写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字迹狂放不羁,几乎难以辨别那串Kane。凯恩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如果有需要,可以打我电话。我知道你最近麻烦不少。我们能把你捞出来第一次,也可以捞出来第二次。”
我有些吃惊,看了几眼凯恩,最后收下那张名片,并点头:“谢了。”
凯恩没再多说什么,单手提着箱子,臂弯上搭着西服外套,头也不回地伸手道别。我和乔达尼站在原地。
“你呢?你不回Ruska Rome吗?”
他打定主意要跟我到底。然而一出机场,就有好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围了上来。乔达尼第一反应是撂倒两个,但是当纽约大陆酒店经理温斯顿出现在面前时,他停止了进攻的动作。温斯顿以一种不可抗拒的语气说:“乔纳森,你先回去。瓦莱莉小姐则需和我们走一趟。”
“温斯顿。”
“我保证你们两个都不会有事,只是有人想单独见她一面。乔纳森,索菲娅也问过你的近况,她想询问你是否有脱离帮派的意向,你最好回去和她好好聊聊。”
他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周围西装革履的人愈靠愈近,礼貌地说维克先生,而乔达尼不为所动,打斗似乎一触即发。但无论现在反抗与否,该来的还是会来。
“乔达尼,先回去吧。等事情结束,我会来找你的。”我说。还没等他开口,我又重复了一次:“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在我的再三保证下他终于离开。然后,我的注意力转向温斯顿,乔达尼一走,上了年纪的酒店经理表情从信誓旦旦变得无奈起来。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相对无言。
“我猜你也知道那个消息。”温斯顿说,“有人要见你。”然后他做了个无声的嘴型,格拉蒙侯爵。
我点头示意自己知情,一声不吭地跟着他走了。
其实我想过很多。在开枪那一刻,我想过高桌的清算,想过格拉蒙的追责,也想过温斯顿的引路……也有想到我会再见到她。
但当我在愚蠢的贵族金发男隔壁看见那个熟悉的面孔时,心里那撮微弱的仇恨火焰瞬间以不可阻挡之势蔓延起来。
“阿德丽安娜……”
“别叫得那么咬牙切齿,瓦莱莉。”阿德丽安娜轻笑,“我一次又一次给你回来的机会,但你总会把我们亲手建立的帮派弄得一团糟。格拉蒙侯爵承诺只要把你交给他,就接受我们的投诚。以后拾荒者有靠山了,不需要再跟那群乞丐抢地盘,难道你不为我们高兴吗?”
“你真是个贱人。”我平静地说,“我不想回去的原因就是不想看见你们这些怪物,由我亲手创造的怪物。那一年,我们都该死在哥谭,我真不该把你们救出来,也不该闯入里世界。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阿德丽安娜。”
十年前,我十五岁,阿德丽安娜十八岁。我们起初不是帮派,而是家族,是斯拉夫移民者在哥谭市创造出来的庞大群体。我的父母为韦恩集团工作,阿德丽安娜在成年之后进入了冰山餐厅,为恶名昭著的科波特家族效力。但是在一个凌晨下暴雨的深夜,她跌跌撞撞地跑回来,说企鹅人决定围剿斯拉夫势力——在她身后,是引来的大量追兵。
家族面临灭顶之灾,几乎所有人都死在了那场动乱中。母亲临死前将安全密道的钥匙交由给我,我紧紧拽着阿德丽安娜,带领所有我能找到的人逃了出去。这十年,我们有争执,有合作,共同经营我们的斯拉夫人的势力。
直至阿德丽安娜想要成为唯一的老大。
我眼里充满怒火,她毫不畏惧地与我对视。我恨她且她也是。站在长桌的两侧,我们目光紧紧钉住对方的面孔,明亮,痛苦,背叛。如同镜中对视。
“如同镜中对视”小标题就是这个。源自攻壳机动队那句引用圣经哥林多前书的箴言(。。我在说什么!都这么勤奋了还不夸夸我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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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如同镜中对视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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