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沉默。
她继续道：“我以前以为，脱口秀是语言的艺术。直到我站在这里，闻到了空气里汗味、酒精和廉价香水混合的味道，我才明白，这首先是对嗅觉的考验。”
台下愣了半秒，随即爆发出第一阵笑声。
那笑声很零落，但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乐以美身上某个尘封已久的开关。
董闪闪说得对，她不需要扮演别人，她只需要表达不适。
而此刻，她的不适感已经溢出来了。
“我最近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她面无表情地继续说着：“我搬进了一个，怎么说呢，很有生活气息的地方。我的邻居，是一对热爱摇滚的夫妻。他们的生活非常有规律，每天凌晨三点，准时开始用贝斯和架子鼓，来演奏他们对这个世界的愤怒。”
“我去找过他们，我说，大哥，你们这样我睡不着。那个大哥特别通情达理，他跟我说，妹子，你以为我们睡得着吗？我们玩摇滚的，都是越愤怒越清醒！”
这一次，台下的笑声变得密集起来。他们被乐以美身上那种独特的高冷吐槽气质吸引了。
“下面，我们进入游戏环节——水上漂移板！”
演播厅里，气氛被推向了**。董闪闪看着那个在水池上晃晃悠悠的圆形浮板，腿肚子都在打转。
规则很简单，嘉宾需要从浮板上走过，去取对岸的道具，用时最短者获胜。
这简直是在为难她这副四体不勤的身体！
眼看着前面的男嘉宾身手矫健地完成了挑战，轮到她时，她硬着头皮站了上去。
浮板晃得厉害，她刚迈出一步，就感觉脚下一滑。
“啊——！”
在一片惊呼声中，她整个人失去了平衡，朝着水池里摔了下去。
“姿态要好看！摔得要唯美！”乐以美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
电光石火之间，董闪闪也不知道哪来的灵感，她在空中努力保持了一丝风度，没有手脚乱舞，而是像一只折翼的天鹅，“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水花四溅。她被呛了好几口水，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但当她从水里抬起头，拨开湿漉漉贴在脸颊上的头发时，她没有抱怨，也没有惊慌，而是按照魔鬼训练的指示，露出了一个有些委屈又有些茫然的微笑，看起来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现场的摄像机立刻给了她一个特写。
弹幕瞬间疯了。
“啊啊啊！老婆好美！落水都像仙女下凡！”
“呜呜呜好心疼，美女就算笨手笨脚也好可爱！”
“乐以美今天怎么回事？呆呆的，但是好戳我萌点！”
后台，许南明看着监视器里那个湿身的乐以美，眉头微蹙，但很快，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勾起了一抹笑意。
“我那个新家，还有一个智能冰箱。”
哈哈怪的舞台上，乐以美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她的讲述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节奏感却越来越好。
“它非常智能，据说可以根据里面的食材，为我推荐菜谱。但我每次打开它，它都只会亮起一排冷冰冰的白光，照亮里面唯一的一样东西——半瓶过期的牛奶。”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台下。
“那一刻，我觉得这个冰箱不是在为我服务，它是在用一种赛博朋克的方式，对我进行精准扶贫。”
“轰——！”
全场爆笑。
胖子在台下激动地挥舞着拳头。成功了！闪闪找到了自己的风格！
乐以美看着台下那些因为她的话而笑得前仰后合的陌生人，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原来，撕掉“乐以美”这个标签，作为“董闪闪”站在这里，是这么的自由。
五分钟的表演结束，她用一句“我的生活就是个笑话，谢谢大家愿意来听。”收尾，然后鞠躬下台。
掌声，比她想象中要热烈得多。
午夜，直播结束。
董闪闪精疲力尽地回到云顶天阙。
俱乐部散场，乐以美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那个杂乱的出租屋。
两人几乎是同时拿起了手机。
董闪闪：“我活下来了。他们好像没发现。”
乐以美：“我也结束了。”
董闪闪：“怎么样怎么样？你有没有没轰下台？”
乐以美看着这条消息，眼前浮现出台下观众的笑脸和掌声。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片刻，打出两个字。
“没有。”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他们笑了。”
屏幕两端，她们两人一个躺在价值上万的丝绒大床上，一个坐在吱呀作响的旧沙发上，看着对方发来的消息，脸上，都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这场意外的成功，在她们原本毫无交集的人生里，激起了层层的涟漪，正朝着无法预料的方向，扩散开去。
董闪闪的综艺首秀在网络上引发了始料未及的热议。
#乐以美落水# 这个词条在直播结束后不久，就毫无悬念地冲上了热搜榜首。但与以往团队精心策划的热搜不同，这一次，广场上的画风出奇地和谐。
没有黑粉嘲她做作，也没有路人骂她买热搜。热搜点进去，是一片大型怜爱现场。
首先是一张被粉丝精修过无数遍的出水神图。照片里，乐以美发丝湿润，眼神迷茫，水珠顺着她毫无瑕疵的脸颊滑落，美得惊心动魄。
“美神降临！这是什么历劫的小仙子啊！”
“我宣布，这张图就是我未来三个月的手机壁纸！”
紧接着，各种cut片段被营销号快速剪辑出来。有她在回答主持人刁钻问题时那副纯良无害的模样，有她玩游戏时笨手笨脚的可爱，还有她努力微笑却掩饰不住一丝呆萌的表情包。
评论区彻底沦陷了。
“天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乐以美这么可爱？以前觉得她太高冷，今天一看，这不就是个笨蛋美女吗？”
“对对对！全程呆呆的，好像没睡醒，笑死我了！反差萌绝了！”
“路转粉了！以前觉得她是花瓶，现在发现，她是个很漂亮、很呆、让人很想欺负的花瓶。”
第二天一早，当陈雪拿着平板电脑，把这些舆情分析摆在董闪闪面前时，董闪闪感觉自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的新闻。
“这....这都行？”她指着那些夸她呆萌的评论，哭笑不得。天地良心，她那是真的紧张到大脑宕机，根本不是在演啊！
“行，怎么不行！太行了！”陈雪兴奋得满脸放光，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以美，你这次是歪打正着了！现在观众就吃这一套！什么高冷女神，早就过时了，现在流行的是接地气的笨蛋美女人设！真实又可爱！”
董闪闪一时无语，她觉得陈雪对真实这个词可能有什么误解。
“我已经跟《心动大挑战》的制片人联系过了。”陈雪大手一挥，宣布了一个让董闪闪魂飞魄散的消息：“他们对你昨天的表现非常满意，想邀请你成为下一季的常驻嘉宾！我已经帮你签了意向约！”
“什、什么？”董闪闪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常驻？雪姐你疯了吗！我？”
“我什么我？”陈雪打断她，眼神锐利：“乐以美，你清醒一点！这可是番茄台的S 级综艺，多少人挤破头都想上的资源！你以前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人家节目组看都不会看你一眼！现在机会来了，你必须给我抓住！”
看着陈雪那副坚定的模样，董闪闪把所有的反驳都咽了回去。
她完了。
她的社死之旅，从一期体验卡，变成了包年VIP。
她失魂落魄地拿起手机，给乐以美发去一条绝望的微信：“女神，出大事了。我要在这个身体里常住了...综艺常驻......”
与此同时，董闪闪那个只有四十平米的出租屋里，乐以美正面临着另一种考验。
她昨晚的开放麦表演，被人用手机录了下来，传到了论坛上。
视频画质很渣，声音也有些嘈杂，但依旧能清晰地看到，画面里的女生面无表情地站在台上，说着最犀利的段子。
帖子的标题是：惊了！哈哈怪来了个新人，全程厌世脸吐槽！
帖子下面，评论飞速增长。
“卧槽！这个小姐姐是谁？有点东西啊！那段吐槽邻居的，简直是我嘴替！”
“这风格nb啊，有种高级的幽默感。”
“我昨天在现场！本人比视频好看一百倍！她讲冰箱那段我笑得面膜都裂了！”
“求名字！求联系方式！爱了爱了！”
胖子一大早就激动地把这个帖子截图发给了董闪闪。
乐以美看着那些赞美，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对她而言，这不过是一场为了生存而进行的模仿。这些夸奖，不属于她。
她正准备把手机放下，去研究一下这个屋子里唯一能被称为食物的鸡蛋时，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您好，请问是董闪闪老师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很客气，但听上去有些精明的男人声音。
“我是。”乐以美冷淡地回应。
“董老师您好！我是奇趣视频网站《吐槽之王》节目的编剧统筹，我叫李默。”男人语速很快：“是这样的，我们节目组偶然看到了您昨晚的表演视频，觉得您的风格非常独特，形象也特别好，想邀请您来参加我们下一期节目的编剧面试，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吐槽之王》？
这个名字，乐以美有印象。这是一档现象级的网络吐槽节目，捧红了好几个脱口秀演员。董闪闪的备忘录里，也把成为《吐槽之王》的编剧列为了年度梦想之一。
“编剧面试？”乐以美重复了一遍。
“是的！如果您能通过面试，就可以作为常驻编剧，加入我们的团队，为我们节目的主咖和嘉宾写稿。当然，表现优秀的话，我们也非常欢迎您从幕后走到台前。”李默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机会。一个足以改变董闪闪人生的机会。
乐以美握着手机，陷入了沉默。
她该替她答应吗？
她根本不懂怎么写稿，怎么当编剧。她去了，只会把事情搞砸，毁掉董闪闪的梦想。
可是，如果不答应......
她想起了董闪闪那本写满了段子的备忘录，想起了那块画满了思维导图的写字板，想起了她虽然生活拮据，却从未放弃过对喜剧的热爱。
这或许是她，唯一能为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做的事情。
“时间，地点。”乐以美听见自己用一种平静到不像自己的声音，说出了这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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