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好久不见。”先知的声音厚重又沙哑,带着一种穿透力,几乎听不出性别,只要听上一回,就永远无法忘记。
记忆被牵引着,回溯到二十年前,那是孔苏第一次听到先知的声音。
作为外来者,他能在先知的恩准下进入学校学习,本身就是极大的恩赐。当然,恩赐这个词通常也意味着“我们本来可以杀了你,但决定先看看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最初,他依靠捕捉同学的微表情、手势,甚至呼吸节奏的微小变化,将这些零散的线索拼接成完整的行为模式。这种敏锐的观察能力使他能够勉强应付各种考试,尽管在老师眼中,他不够用心且非常叛逆,但是没人怀疑,他实际上根本没有精神力。
等到同龄人逐渐学会了用精神场交流,他们在课堂上不再开口说话,脸上也渐渐地不再有任何表情。课堂变成了一群木头人开会,他就像误入其中的多动症患者。
终于,在一次高级精神学课程上,他因“故意捣乱”被老师赶了出去。
夕阳西下,狂风卷起漫天黄沙,在这片金色的迷雾里,一个身影从巨鸢缓缓走下。
他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先知。
令人失望的是,传说中的“先知”并不是有三头六臂的怪物,事实上,她看起来相当普通。
“商是什么?”
先知停下脚步,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当有人开始引用古代诗歌来回答问题时,通常意味着你即将听到一些既深奥又毫无意义的解释,这是所有神棍的通病,就像古地球上的算命先生总是喜欢说”天机不可泄露”一样,都是为了掩盖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知道的事实。
“熵是宇宙的终极法则。”先知对他说,“万物都趋向混乱,但我们的先祖找到了逆转的方法。”
孔苏眼中没有丝毫崇敬,只有困惑与怀疑。在他看来,混乱没有什么不好,混乱意味着变化,意味着可能性,他从来不喜欢一成不变的东西。
“被神抛弃的孩子。”先知一眼看破了他的伪装,声音带着那种居高临下的怜悯,“从今天起,你不必再去上课了。”
此刻,先知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形,全息投影瞬间展开。
“你的父母过得很好,”先知说,“他们已经成为我们这个伟大整体的一部分。”
投影中,一男一女正与他人谈笑风生,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他们都很年轻,举止自然,这个画面看起来非常温馨。
创造者在塑造生命时,总是会参考自己的样子。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投影中的夫妇和孔苏确实隐约有几分相似,通常,这种相似性不仅体现在外貌上,还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一个人的性格。
艾瑟看着眼前的画面,心头涌起一股诡异的不适感,他就是觉得,孔苏父母根本不可能是这种会温声细语和人闲聊的人。
他从札克身边离开,朝孔苏走去。乍一看,孔苏依旧气定神闲,但艾瑟靠近后才发现,他的身体其实绷得很紧。这种感觉艾瑟很熟悉,大概和他当初在玉棺里看见另一个自己时的感受差不多。
“他们的加入填补了我们的空缺,”先知说,“尤其是在神经科学领域。”
难怪现在他们不仅能操控一个人的行为,甚至能够彻底改造一个人的心灵。
“不必紧张,我们不会杀你。”先知继续说,“你的父母已是我们的一部分,你也可以把我当成他们。”
孔苏幽幽笑道:“真是感人的家庭聚会。”
先知缓缓脱下兜帽,露出一张苍白而精致的脸,银色的长发像月光一样倾泻下来,“殿下,我们终于正式见面了。”
随后,她将双手叠放在胸前,优雅地行了一个礼:“或者,我应该称呼您为……陛下。”
先自她进入会场,所有人都像被抽去了灵魂般僵立不动,只有札克仍在痛苦地挣扎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是你在操控首相。”
先知反驳道:“我们更愿意称之为引导,首相的心灵深处本就埋藏着野心的种子,我们只是替他拨开了遮蔽的幕布,让它自然生长。”
她缓缓朝艾瑟走来,黑袍在地上滑动,“陛下,您就像黑夜中的灯塔,无论您藏身银河何处,我们都能找到您。”
艾瑟纹丝不动,语气平静到近乎冷漠:“你们还是想利用我当扩音器,去召唤那些东西。”
“不是东西。”先知停下脚步,双眼骤然变亮,闪烁着狂信徒特有的光,“主,是我们的创造者,唯有创造者回归,才能重新校正一切。”
“即使代价是人类文明可能会因此毁灭?”
“创造者不会毁灭我们,他们会改造我们,就像园丁修剪花园,剪掉枯枝败叶,让剩下的更加完美。”
她忽然笑了,眼神直直落在艾瑟身上:“陛下,您不也是创造者吗?”
不等艾瑟回答,她继续说:“您会亲手毁掉自己创造的生命吗?”
话音未落,札克的身体猛然一震,像提线木偶般僵直,他的手在颤抖,却还是从腰间抽出那把制式能量枪,手臂缓缓抬起,把枪口对准了先知。
“陛下,您会杀掉我吗?”先知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
穹顶外,天幕变为暗红色,远方的风暴正在酝酿,层层黑云翻滚着咆哮而来,闪电不时撕裂天际。
先知抬头凝视末日般的景象,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
“看看这混乱的银河,看看疯狂的人类!”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文明正在崩塌,秩序正在瓦解!正是主降临的最佳时机!”
红光透过穹顶倾泻而下,先知看起来就像壁画里的天使,美丽、虔诚但同样致命。
闪电骤然照亮了艾瑟的瞳孔,在那一瞬间,他心头闪过一个瞬息即逝的答案,却依旧模糊不清。
“您会亲手毁掉自己创造的生命吗?”
会吗?
……
孔苏蓦地看向他,那一瞬的目光锋锐而冷冽,如刀刃划开迷雾。在那个眼神中,心底的碎片被强行拼合起来,寒意骤然涌上,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窒息感。
艾瑟忽然明白,方才自己竟然被那对夫妇温和的神情所欺骗,几乎忘了他们同样是高高在上的创造者。
既无羁绊,就没有必要手下留情,所谓的保护,并非出于父爱或母爱,只是因为实验获得了成功,并且他们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但是如果实验失败了呢?人类不就是“主”失败实验品吗?
孔苏的父母是帝国最顶尖的神经学家,自他们消失后,这一领域的研究几乎彻底停了,连拜伦也只是个半成品。既然当年他们能让孔苏完全免疫精神力,就必然掌握着某种核心技术,不可能轻易被吞并整合。
他们是故意以身入局的。
孔苏早就看出来了,所以才会故意在先知面前流露出受到打击的假象。
艾瑟朝先知走近:“你想要我做什么?”
“跟我们去哨站,”先知回答,“然后,召唤主降临。”
“航程多久?”艾瑟皱眉,“我不喜欢坐飞船。”
“只需要五个小时。”
“太长了。”他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如果你们需要我配合,就让孔苏来驾驶飞船。”
“这不是谈判。”
“是吗?”
当你拥有对方最需要的东西时,即使处于劣势,也能在某种程度上掌握主动权。艾瑟开始将精神力缓缓凝聚起来,但这一次,他将攻击的矛头指向了自己,一旦释放这股力量,不仅他的精神会瞬间崩塌,连□□也将随之毁灭。
先知察觉到了这股能量波动,瞳孔微微一震。
会场外停着一艘等候多时的飞船。
这艘飞船通体呈深紫色,看起来非常老旧,和远星号看起来像是同一个时代的产物,唯一的区别是没有搭载弧矢这样的高级机器人。
艾瑟想:越是爱装神弄鬼的人,越喜欢这种复古款,好像新式的飞船会削弱他们的神秘感一样。
孔苏看了他一眼,艾瑟有些心虚,他真的没有在指桑骂槐。
错身而过的瞬间,孔苏轻声问:“弧矢带了吗?”
艾瑟微微点头,朝自己心口瞄了一眼,弧矢就挂在他的脖子上。
先知带他来到飞船内部,房间中央放着一个水晶球,直径足有两米,里面似乎悬浮着星云般的气体,不断变换着形状和颜色,就像一个微缩版的宇宙在其中诞生、演化、毁灭,然后循环往复。
先知虔诚地说:“您想看看人类的未来吗?”
艾瑟没有回答,但他的视线已经被水晶球吸引,晶球内的气体颜色迅速变化,从深蓝转为紫红色,再由暗紫色变成纯黑。
在那片黑暗中,他看见燃烧的星球,崩塌的城市,钢铁与血肉混在一起。
更可怕的是,在这一切毁灭之后,首相的新秩序开始建立,整个银河系都变成了荧惑的翻版,无数的人在生产线上不停旋转,他们高喊着口号,像齿轮一样疯狂转动,直到齿边都被磨平才能从生产线上退下。
“作为神的孩子,您应该阻止这一切,让主降临。”
为了所谓的进化,这些人愿意把整个物种变成没有自主意识的傀儡。从本质上看,先知和首相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一个从心灵层面入手,一个从物理层面施行控制,难怪他们能够一拍即合。
先知走向水晶球,将手放在光滑的球面上。
“自由意志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她说,“人类无法在出生的时候选择自己的基因和成长环境,性格使他们走上不同的道路,从脑科学角度来看,人脑活动只是化学反应,信息处理只不过是电信号通过神经元传递,我们是被造物者制作好的产品,只有他们知道如何进行升级和调整。”
她转过身,眼瞳中映出水晶球中变幻的光:“您还觉得人类真的存在自由意志吗?”
这个问题在哲学界争论了几千年,仍然没有标准答案。
先知做了个手势,两个黑衣人走上前来,他们的动作几乎完全同步,“我们很快就会到达目的地,请好好休息。”
艾瑟被带到一个装饰华丽的舱室内,里面没有窗户,但有一整面墙壁都是透明的,能够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星空。飞船正在加速,恒星被拉长成一条条光线,他们进入了超空间。
他觉得先知说得不对,但没有当场反驳她,和一个疯狂的人辩论是没有意义的。
即使发现道路只有一条,依然可以选择如何走,他遇见过的人,都在向他证明这一点。
即使是彻底的精神融合,也不可能完全抹除个体意识的痕迹。在那个庞大的集体意识深处,一定还残留着灵魂的碎片。
表面看起来光滑平整,但裂缝依然存在,而有裂缝的地方,就有希望。
两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艾瑟认得这颗行星──厄洛斯。
小鸟不发威,当他是angry bird呢
睡过就是不一样哈,酱紫默契,如同做了夫妻一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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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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