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济泽耳内一阵嗡鸣,脑内昏昏沉沉,连眼前的一片漆黑都有了重影,青红交错叠在一起。他挣开黎天南的手,抱着脑袋原地蹲下,单手握拳狠狠敲了后脑勺两下,试图缓解这种症状。
不敲不要紧,一敲要老命。
这两拳实在,咚咚两声下去,不仅头晕没有缓解,反而眼前的花影越来越多。白济泽抵抗不住,倒头一栽,恰好扑在黎天南身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眼睛一闭一睁,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济泽从一个陌生的房间醒来。
脑袋没有清醒多少,那些喋喋不休的人声并未散去,眼前许多摇晃的重影,白济泽伸手去抓,抓了个空,张口想问些什么,吐出的却只是一些意味不明的单字音节。白济泽深吸一口气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单薄的木板床吱呀作响,他撑着身下的软枕,环顾四周。
房间内的摆设简单,一张桌子紧挨着白济泽躺着的床,有个立在墙边的掉漆柜子,地上连个矮凳都没有。桌上有一盏昏暗的油灯用做照明,墙上的窗户紧闭,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了。
白济泽摇了摇头,坐着缓了一会,掀开薄毯站了起来。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不像是灵力散尽会造成的状况,反而像是被下了药。但他才刚踏进青梁镇,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谁能给他下药?
白济泽走到窗边一阵捣鼓,也没打开被钉死的木窗,要是还有灵力傍身他连窗带墙掀了都不成问题,不会比掀毯子难多少。但现在不知何种原因,灵力尽失,疏于练体的白济泽可能还比不上稍微强壮些的凡人。
这青梁镇……确实古怪。
回想起那些形容枯槁疑似“丧尸”的讨食生物,一阵无力感涌上白济泽心头,他是真对这种似人非人的东西没招。这里不是修仙文吗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之前还好,之前有灵力在,不害怕。望流一出,三招之内他有信心自己连丧尸的渣都看不见。现在就不行了,没有灵力有点握不动剑,抬起来也没力气刺出去,望流在他手里还没有西瓜刀好使。
白济泽爱怜地拍了拍被结界威压镇住的本命灵剑,将它佩在腰间。
话说……
黎天南去哪了?
“……”
白济泽有种不好的预感。
白济泽打开房门,迎接他的是一片漆黑,屋外什么都看不见,从脚下触感来判断,应该还在屋内,不是一开门就到了大道上。
自己昏过去之前围在身边的那些“人”不知道还在不在,白济泽不敢冒然发声喊人。
他转身拿过桌上的油灯,护着火苗,小心翼翼照着脚下的路,一步步踩着楼梯下楼。
这楼梯又窄又小,比不得客栈楼梯结实,踩起来也和那张木板床一样,吱呀吱呀响。仿佛在大声控诉有人从它身上踏过去,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
走下几级台阶,吱呀吱呀的声音被一些嗫嚅的人声盖了过去,白济泽停在原地,仔细辨认着那些从一楼传来的模糊的声音。
很遗憾,没了灵力加持,他的耳朵没那么好使,听了半天除了听出来有人在嚼东西以外,什么有用信息也没得到。
听着不止一个人在吃饭……
白济泽藏匿于楼梯拐角处,除了声音外,还能看见些墙上晃动的影子,烛火昏暗,连影子的颜色都淡淡的。他数了一下,数出来二十三个人头,五十只手。
“咚!”
极响的一声,听着像是剁骨刀连着骨头一起重重砸在案板上,砸得白济泽心口一震,隐隐作痛。
墙上的模糊颜色如潮水般褪去,只留下一位少年高举着剁骨刀的影子。
“咚!”
又是一声。
白济泽这次不怕了,他端着灯,一跨步下两级台阶,迅速来到了一楼。
一楼空荡荡的,大门敞开着,靠墙摆着几套桌椅,从前大概是一家卖吃食的小店。黎天南站在充做案板的柜台前,用着一把豁口的刀,十分费力地处理那筐猪肉,一盏油灯放在台上,火苗随着黎天南的动作一抖一抖,似乎被吓得直不起腰来,刀每一次落下白济泽都有种那灯要灭了的错觉。
黎天南面无表情,眼神麻木,剁着难分的脊骨,理出一块就往大门处一丢。
门外的漆黑中探出一只干枯的手臂,它的主人似乎格外畏惧火光,在地上左摸右摸,拿到了肉块就飞速收走,生怕多停留一秒。白济泽盯着那团蠕动的漆黑看了一会,如愿看见了进镇时的点点灯光,他礼貌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还是决定去看黎天南。
至少黎天南长得好看。
虽然面前的场景诡异至极,说是在阴曹地府排队等着喝黎天南分的孟婆汤都不为过,但黎天南身上不见半分邪气。相反,白济泽觉得黎天南这表情和帮他倒茶时没两样。
忽略掉抖动的火光和发出吱呀求救声的柜台,努力认真做着某件事的男主,还是很可爱的。
白济泽干脆在最后一层台阶坐下,等着黎天南把事情处理完。黎天南的动作很利索,分完了筐内剩余的东西之后,也不管门外蠕动着小声说着什么的黑暗,黎天南把大门一关,门栓一摆。
他拿起没被分过的半张猪脸,朝墙边的一张桌子走去,黎天南蹲下,轻轻唤了一声:“阿福。”
一个瘦小的婴孩从桌底钻了出来,他的皮肤干枯发紫,有着像树皮一般的裂纹,双眼也都是混浊的乳色,只有身上围着的红色肚兜颜色鲜艳。他的口中发出一些不成句的声音:“啊……啊。”
黎天南摸摸他的头:“吃吧。”
阿福这才咬上黎天南递来的猪脸,手脚并用爬回了烛光照不到的地方,在桌底深处啃食起来,听着有些辛苦。
白济泽不禁发问:“他长牙了吗?”
黎天南背手回道:“他一岁了。”
白济泽看他一脸坦然,并不畏惧自己发现他与非人之物勾结,心中的猜想又被证实几分。
他走到黎天南身处的桌前,把油灯放在桌上,拉开一张椅子安稳坐下。白济泽盯着黎天南金瞳内摇曳不定的火光,道:“他已经死了。”
黎天南淡然道:“我知道。”
接着他又是一声冷笑:“死了也会饿得难受,他还会哭呢。”
“……”白济泽无言以对。
他的表情与那位待在仙长身边乖巧腼腆的少年并无太大区别,说话语调都别无二致,连那声冷笑都分外熟悉。但又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少了那点特意伪装出来的懵懂不安,亦或是到了青梁镇,唯一能让他不安的因素已经消失了。
二人在沉默中对视,黎天南的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白济泽,像要用这视线代替什么东西,在白济泽身上绞下一块肉来。
白济泽镇定自若,道:“坐下说话吧。”
黎天南依言拉开白济泽对面的椅子,果真乖乖坐下了。
白济泽轻吐出一口气,二人的影子被摇曳的火光拓印在破旧的木板墙上,黎天南耳上白杜鹃花瓣的影子映在墙上,像小小的动物爪子。
白济泽靠着椅背,看了看天花板,又四下打量了一番店内,问:“这是什么地方?”
黎天南答:“青梁镇,我家。”
确实,原文中,黎天南的父母经营过一家生意不咋好的面馆来着。后来黎天南走散,黎家父母就歇了生意,四处找人。
白济泽问:“你父母呢。”
黎天南盯着二人之间的烛火:“死了。”
白济泽又问:“你弟弟呢?”
黎天南:“也死了。”
白济泽:“……”
良久,白济泽叹息一声,又重新把自己摊在了椅子上,看着天花板。
不妙的预感成了真。
黎天南并不是因为事态不严重才不急。而是青梁镇的事情已经到了一个急与不急差别不大,早到一刻晚到一刻改变不了任何事的地步。
踏入原作的剧情盲区,白济泽的脑子着实不太够用。
白济泽捏了捏眉心,有些头疼,道:“……还有多少人活着?”
黎天南十指交缠,垂眸道:“只有我了。”
“……你不是说‘不足千人’?”白济泽原本以为至少有百人存活,这个答案大大超出了他对最坏结局的预想。他想起黎天南在明决门说的话,越来越搞不明白黎天南到底想做什么,“那你还发什么毒誓啊?!你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黎天南表情不变:“一人确实不足一千人,晚辈说得没错。既然没错,毒誓怎会应验?”
“况且……”他微微一笑,对着白济泽歪了歪头,烛火摇曳的金瞳中显出一丝狡黠的光亮,“晚辈当时只说‘对掌门若有虚言’。据我所知,明决门历代以来,都只有一位掌门在职吧?”
白济泽:“……”
还真是哈。
白济泽注视着黎天南。
就如同他曾经千百次翻开叙说着记载黎天南故事的那本书一样。数以万计的文字平铺在面前,落在白纸上,组成语句,汇成段落,变成鲜活明亮的属于黎天南的故事。只要你愿意,翻开这本属于黎天南的书,你就能认识他,了解他,陪伴他走完一生,看他懵懂学语,再看他走向故事的终点,生命的尽头,变成一个鲜红的句号。
可现在呢?
黎天南坐在他的面前,不是写得明明白白的白纸黑字,而是一个会呼吸会微笑有自主意识的“人”。
一个人是不可能像一本书一样好懂,一样容易看透的。
皮包肉,肉裹心。
你怎么可能知道坐在你面前这个微笑的人在想什么?
白济泽自认为足够了解黎天南,他曾经为黎天南写过长达万字的人物解析,在工作日当特种兵请上半天假期往返两个城市跑签售会。但这些事情现在讲来,如果铺在故乡满目疮痍,亲人与世长辞的黎天南面前,当他熟知黎天南的证据……幼稚愚蠢的令人发笑。
白济泽深吸一口气,他靠在椅背上,看着黎天南。
他道:“……我真的不明白你想做什么。”
青梁镇除黎天南以外没有活口,他为什么要长途跋涉走上明决门,为什么要发毒誓请掌门来救命。此地根本无人可救。
“嗯。”黎天南轻轻回应道,“我想知道为什么。”
白济泽不太理解:“什么……为什么?”
黎天南笑道:“我想知道为什么我的家乡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的父母、我的弟弟会死。为什么他们变成了现在这样。为什么他们要死。为什么我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为什么只有我活着。为什么偏偏是我活着?”
他一口气说完许多,似乎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手抖得厉害。
他看向白济泽,盯着那双如湛清潭水般的眼睛,企图在仙人的眼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青梁镇已经两年没有见过一滴水,泉眼断流,湖泊干涸,终日漆黑的天看不见云,自然也没有雨。
黎天南道:“仙长,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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