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的东西太多,白济泽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
他思虑片刻,决定先从那些奇怪的生物问起:“镇民都是怎么死的?”
自然死亡绝不可能变成如今宛如丧尸的模样,现在这样反倒是像中了邪修的法术,被练成了活尸。但它们活动的规律也不像遵循了谁的命令或受人管辖,反倒和新生的灵差不多,只知道依靠本能找吃的,说话更是疯疯癫癫,无理可循。
黎天南道:“大多是渴死的。也有些是打斗……混战中死的。”
确实。没东西吃挖草根扒树皮总还能撑一撑熬一熬,但要是没水喝,普通人最多也就活一星期。
白济泽又问:“混战是怎么一回事?打什么?”
黎天南看起来不太想说话,微微偏过了头:“抢水。”
……也正常,似乎和邪修没什么关系。那……是和结界有关?
白济泽揉揉眉心:“这是结界里面?我们怎么进来的?这里头一直就这么黑?没有白天的时候?”
黎天南乖巧回话,一一作答:“仙长与我在青梁镇结界内。结界靠镇边处……有一个洞?晚辈不知道这样说是否合适,但是那个洞只有我能走出去,我也是第一次带人进来。结界内一直都是夜晚的状态,没见过太阳。”
听完这些回答,白济泽的疑问更多了:“洞?能做到屏蔽外界的结界不可能有这种东西……你是肉眼能看见那个洞?还是隐隐能感受到那块地方比较薄弱?”
黎天南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怎么说。”
白济泽感到一阵眩晕,闭目揉了揉太阳穴。这样一问一答的效率太低了,和玩海龟汤似的,甚至黎天南都不知道汤底是什么,接着问下去,问到批令的传送阵起效都不一定能找到有效线索。
白济泽猛然一惊,探进衣襟摸索片刻,不出意外,什么都没摸到。
批令啊!!!
批令放储物戒里了!!!
这下好了到点也回不去了。
没有灵力压根打不开储物戒的空间法阵,不止批令,啥东西都拿不出来。
黎天南看他面色发白,担忧道:“仙长?”
白济泽摆摆手,有些懊恼地抓了一把散落的头发:“没事……没事。嘶——我思考一下……”
灵力丧失,不是功法原因,自己最近也没有走火入魔,灵脉畅通无阻……
白济泽扶额道:“这里不止有结界,还被下了禁制。”
而且下禁制的那人修为至少压白济泽一头,不然效果不可能如此显著。
他能冲破掌门师姐的禁制纯属她老人家手下留情,下禁制本意是给黎天南上个生命安全险,不是把在场仙尊压成残废。而且在明决门主场灵力充裕,随便冲一冲吐口血就能调用灵力,掌门师姐一心软就把禁制撤了。
在这不行,白济泽昨天在鸳水镇下完雨,灵力储备少了一半。这会被这亳不留情面的禁制压得死死的,连提剑的灵力都分不出来。但这青梁镇除了驻守仙长都是过日子的普通老百姓,谁下的禁制啊?下这玩意干啥?
“黎天南,我跟你透个底。”白济泽把自己散乱的头发揉得更乱,坦白道,“我现在用不了灵力。”
“所以现在啊……这个事情它就……比较复杂。”白济泽扶额,“你先把你知道的都说了,我来理一理。这有纸笔吗?”
“仙长稍等。”黎天南起身去铺满肉渣骨碎的柜台前一阵翻找,找出了本记了一半账的簿子和几根炭条。
现在的条件……没水确实也没办法研墨写字。白济泽接过炭条随手在纸上划了几下,握在手里比毛笔踏实,就是写起来有点脆,掉渣,旁的倒没什么。
黎天南坐回原位,金瞳中隐忍不发的情绪在烛火摇曳下晦暗不明:“仙长想了解哪方面?”
白济泽在纸上画了个阿拉伯数字1,用线圈起:“全部。你从头开始说吧。”
黎天南撑颊看着白济泽手中的炭条,桌下的小腿晃了晃,又不安地叠在一起。
他缓缓道:“青梁镇原名丛青岗,原本只是一片荒地,是因为身陨此地的明决门仙长才……”
白济泽眉头一跳。
这么早?
但从头开始是他自己说的,也不好打断,只能眼神鼓励示意黎天南接着说下去。
.
青梁镇原址穷山恶水,怪石嶙峋,走上三里也不见一根草,是一小撮邪修的藏身之地。那伙邪修食人拆骨,行事嚣张猖狂,被明决门明里暗里打压剿灭过多次,逃到此处。损了一大半的人,元气大伤,放着不管也是要死的。
这伙邪修也就歇了抓人吃肉的心思,准备为自己活不了多久的日子积点德,想下地狱之后好过点。他们躲躲藏藏出了沙地,到了附近的鸳水镇,潜进仙祝楼,便看见一名青衫女子在众人起哄下登台舞剑,潇洒肆意。
正是丛青。
他们怎么不认识。数月前,便是丛青提着酒壶带领队伍直捣黄龙。这位明决门掌门的爱徒好不威风,把他们杀了个七零八落,还嗤笑道:“不过如此。”
他们心中憋着一口恶气,见丛青一人独行,恶计暗出。抓了看台下笑嘻嘻的一家四口,生挖了幺子的眼睛,以他父母姊姊的性命要挟,胁迫他去做事,果真把丛青从鸳水镇骗到了青梁镇原址。
他们确实打不过丛青,但本来也要死的人了,什么都不怕,只为了出气,众人合力拼死一搏,法宝邪器断肢能拿起来的都往丛青脑袋上招呼。丛青虽天赋出众,但修行时间不长,资历不够,招架不住,最后只能自爆金丹,与这伙邪修同归于尽。
此事传回明决门,掌门震怒,派人仔仔细细扫了一遍明决门的管辖区域,但凡和这伙邪修沾点边的,骨头都碾碎丢到河里喂鱼了。
仙人自爆金丹,魂归天地,灵散凡尘。此处生了灵脉,有了湖泊水源,草木疯长,听闻丛青生前事迹,陆陆续续有人迁来,刚开始改名丛青村,后来成了镇。
再后来有一天,明决门派来的驻守仙长青良说自己被丛青师姐托了梦。她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挂在镇子前头,丛青镇就改成了青梁镇。
旱灾来的突然,且怪异。
两年前某一天,镇民们醒来没听见鸡叫,打开窗户大门,外头黑漆漆一片,连个星星都见不着。心大的以为是自己醒得早,关上门倒头又梦周公去了。脑袋灵活的立马就觉出不对劲,在门口坐上半个时辰仍然不见天亮,摇醒丈夫小孩,喊到左邻右舍,拿着油灯直接去找住在镇口的青良。
敲门半晌无人应答,众人破门而入,举灯一照,看见青良身首分离倒在地上,脸上一片青紫斑痕,不知道死了多久。
青梁镇唯一能依靠的主心骨倒了,还倒的如此惨烈难看,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尖叫。青良平日行事并不良善,连个帮他收尸的人都没有,直到现在那具尸首还冷冰冰倒在地上。
镇民们慌乱拖家带口四散而逃,可怎么跑,都跑不出去。
东南西北都跑过,跑到镇边,就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推回来。嘶吼着喊叫外面的人听不见,挖地道也挖不出去。
镇民聚在一起,枯坐等天明,忽然就有人说。
“是丛青仙长发怒了……”
青良占镇名做霸王的念头大家不是看不出来,而是看出来了也没用。他们这些普通的凡人,怎么和明决门出来的仙人抗衡?一个镇名,说改就改了。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时间恰逢重葭继位掌门一年,留守的仙尊名单也都公布流传,若是丛青未死,那仙尊之位必然有她一席之地。青良在她的土地欺男霸女坏事做尽,可不把疾恶如仇的丛青仙长气到了吗?
一定是丛青仙长显灵,为民除恶了!
要不然这满村凡人,谁能近青良的身。
大家伙满面喜气地散了,点灯,该做饭做饭,该烧火烧火,和和美美过了一天。
可是第二天醒来,天还是没亮。第三天……第四天……天还是没亮。
镇民们人心惶惶,聚都不敢聚在一起,猜想着是不是自己未敢反抗青良,遭了丛青仙长的迁怒。
第五天,有家腿脚不利索的老头打翻了油灯,起了好大一片火,烧了一整排屋子。附近的人都来帮忙灭火,家里水缸空了大半,火势控制住了,发现的早,没有人员伤亡。
第六天,大家伙提着灯结伴去丛青湖打水,一桶下去,什么都没挨着,打了个空。
有人放长了绳子,木桶挨着湖壁磕磕绊绊下去,一路哐啷,绳子接了一条又一条,众人的脸色也愈发惨白。
几不可察的“咚”一声从漆黑深渊幽幽传来。
木桶碰了湖底,丛青湖,青梁镇唯一的水源,没了。
刚开始家里没了水的人还和和气气上门讨要,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有水的人家也撑不住了,只能婉拒。
“你什么意思!那天要不是我扛着水来救火,你家这房子能留到现在吗?!你居然连一口水都不给我!”
“我家离华翁那么远,能烧过来才奇怪呢!你天天就上我家来问!怎么不去别人家?我家四口人,幺娃都病着,哪有多余的水给你!”
讨水的人讪讪走了,没有再来。
可渐渐的,镇子里的怪事频发,有人的水缸莫名少了水,有人晚上没点灯起夜摔进枯井,大家都说是丛青仙长在惩罚愚民。镇民们惶恐不安,甚至有人把水缸搬进了卧房守着。
直到抓住了晚上偷水的枯瘦老头。
镇民们举着火把,团团围住偷水贼。
“怎么是你!?大家那天还帮你灭火,你就这样子对我们?”
“一大把年纪了。你来敲门求水谁不会给,非半夜做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老头在指责声中一言不发,他早就被大火的浓烟熏坏了嗓子,说不出话。
几声叹息,寂静过后,此事被轻轻揭过,正当人群散开之际,一道突兀的猜忌声从黑暗中传来。
“……苗子不会是你推下井的吧?”
老头的神色忽地变了,他慌张地摇头摆手,扯着嗓子嗯嗯啊啊,指着问话人,十分激动。
此事不了了之。
储备水源很快就见了底,大家开始喝酒,喝油,喝鸡血。为了一口浑浊的水大打出手。青梁镇很快就乱作一团,街上全是一动不动的死人活人,有的人渴极了,把躺着的人当储水袋,割开就喝。
几番争斗混战下来,活着的人越来越少。余下清醒的人聚在一起仔细盘算讨论,该怎么出去,怎么让青梁镇恢复原样。
有人提议把镇口的青梁镇名字改回去。试了,没用。
有人提议我们为丛青仙长写一份认错的万民血书,供奉在丛青湖前,让她明白我们真的有苦衷。试了,没用。
有人提议……没用。
什么方法都没用。
漆黑之中,时间一天天过去。镇民们一个接一个死去,又在某一天,一个接一个“活”了过来。
它们游荡在街头,或是在家中安睡,叫嚷着吃食喝水,摇摇晃晃走着。
这就是青梁镇事件的始末。
听完这些的白济泽记满了两张纸,左手手心全被炭条蹭黑了,眉头紧锁。
槽点太多,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走进科学来了都得拍三集。
“那个……首先啊。”白济泽放下炭条,抖了抖手中的纸张,向黎天南阐述自己的见解,“仙人死了之后是不会显灵的。所以丛青师姐她……肯定和此事无关。”
都自爆金丹魂归天地了,还说是丛青仙长显灵着实有点离谱。
“这个青良呢……死得蹊跷。派来驻守的仙人至少都有筑基的修为……不会被凡人轻易杀死。”白济泽在他名下打了个问号,“事情一发生他就死了。是有外人为了方便对青梁镇下手把他杀了……还是他自导自演?你们当时也没有人敢去查验尸首真假吧?”
黎天南摇了摇头:“我是听阿娘说的,当晚我在陪弟弟。不知道有没有人去。”
白济泽在纸上涂涂画画,理出可疑人员,往黎天南面前一递。
他道:“我认为,有两方嫌疑比较大。一是当年对丛青师姐下手的邪修,二是青良。他们都有下禁制结界的能力,但是没有动机……把青梁镇搞成这样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吗?”
黎天南拿着那张纸对着烛光看了一会,把它掉了个头,又看了一会,他把纸横了过来。几次下来,他终于从纸张后探出半张脸:“仙长,晚辈愚钝,有些……看不懂。”
白济泽:“啊?”
怎么还能看不懂?他写的字没糟糕到那种地步吧??
不至于啊???
黎家人死太早了没教男主认字??
白济泽起身,把椅子拖到黎天南旁边坐下,拿回纸张指着上面第一行字正要开口。
黎天南的脑袋凑过来。
白济泽默默把嘴闭上了。
他写的是简体字啊!怪不得人家孩子看不懂。
这几年毛笔繁体字成被动了,手里一握不是毛笔的东西不知不觉简体字就写出来了。
黎天南仍在观摩这张记载着异世界文字的纸张,道:“仙长写在这上面的字,与赠我的签文不大一样……”
白济泽干笑两声,随意揭过:“哈哈,这是我钻研的速记法。有些只有我自己能看懂的……呃……小符号。没事,我来给你讲解一下。”
一柱香后,两个凑在烛火前的脑袋分开。
黎天南点点头,表情异常认真严肃,道:“受教了。”
白济泽擦擦虚汗:“哪里哪里……”
差点没圆回来。
他把那张纸折了折塞进衣襟:“所以我们现在收拾收拾有什么能用的东西……”
黎天南接上:“去青良的屋子一探?”
白济泽眼睛一亮,点点头:“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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