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翎闻言抬头，用那双浑浊的赤目幽幽看了白济泽一眼。
白济泽干笑两声，笑完之后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如果照原文剧情梳理，那九翎的侄子肯定死透了。这会大概已经变成一具无名白骨，没有鹇家兄弟收敛尸身，不知道躺在哪个山脚旮旯里，风吹雨淋。
如果按照他被雷劈身穿对方也身穿的逻辑来推测……那估计这位炮灰陆羽仙尊出院后顶着他的身份、花着他的存款、住着他的出租屋，正在现代社会美美打工996。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九翎都是绝对见不到活人的。
和九翎实话实说他们全身而退的可能性有多大？
白济泽回想起在火场里发疯的人形甩棍，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坐在他面前的是原文小boss传奇掐脖王，拥有“被我掐到不论修为百分百死”的逆天机制。在他手里活下来的只有主角光环发力的黎天南，原文描写之狠辣，让白济泽在被窝追书那几天都感觉脖子凉凉的。
思及此处，白济泽情不自禁抚上了自己的脖子。他也被九翎掐过一遭，还好那时候九翎身上debuff多，没把他掐死。
见九翎目光灼灼也望向他脖子，白济泽的手向后一拐弯，撩开自己沾在后颈的长发。他支起左腿，方便出事随时跑路，强装镇定道：“你就是为了引我下山问这个才圈起青梁镇？一次性关这么多人，你吃得完吗？”
九翎沙哑地笑了笑：“尊上抬举我了。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头子，没这本事。”
这声尊上听得白济泽鸡皮疙瘩掉一地，到了明决门学习两年他才对这个世界有一点基本的常识。“尊上”这种词，正常来说是不会拿来称呼他这种资历的人的……纯属九家舅侄在家里自嗨。
白济泽环臂抱在胸前，问：“是你上家？”
邪修之间不讲师徒辈分，更像是类似现代传销的经营模式，一个人牵线拉更多人入伙。底层邪修分不到什么资源情报，各个团伙之间除了核心人员外经常有跳槽挖人的人员流动，真要讲起辈分反而麻烦，实实在在从里到外一团糟。
九翎摇了摇头：“我不能说，尊上别为难我了。还请告诉我，我侄儿究竟在哪？”
白济泽道：“你先别急。”
你急我也不知道。
白济泽压低声音道：“我奉掌门之命前来调查，你总不能让我空手回去吧……”
九翎答得痛快：“若是尊上需要，待我见到侄儿之后，我的项上人头，尊上拿去便是。”
白济泽：“……”
要的不是这个谢谢……
他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尽量让自己那张人畜无害的温和面孔看起来具有一些攻击性：“你既然想知道你侄子的下落，就要和我如实交代青梁镇的事，拿我需要的东西来换。否则，我凭什么告诉你呢？”
九翎摇了摇头。
白济泽觉出不对，眉头一皱，思索道：“你被下咒了？”
在邪修圈子这倒是很寻常的事情，毕竟那一伙人都没什么道德，今天睡一个炕明个清早起来看你不顺眼就有可能捅你一刀。遇到有关生死存亡的秘法或是承诺，以下咒来约束双方在邪修间是约定俗成的事，出事大家一起爆了谁都别活。
九翎点点头。
白济泽道：“那把你能说的都告诉我。”
九翎有些迟疑，他的目光在白济泽和黎天南身上左右游离，似乎确认了什么，忽而轻松地笑了：“尊上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白济泽一点头，顺杆就爬：“我就喜欢咄咄逼人，你别觉得抓了我这徒弟能用他的性命威胁我。他天赋异禀，你一个小小邪修，根本奈何不了他。掐了那么久，用了狠劲吧？你看他有事吗？
“我现在确实灵力全无，但你也别觉得使用武力胁迫我就会乖乖听话全都招了。如果你还想知道侄子的下落，我劝你老实一点，别惹我不开心，我能潜入明决门还混得风生水起，背后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物。
“你要是把我哄开心了，说不定我恰好就能想起来你侄子在哪了。可你要是还这样说些废话……”白济泽微微一笑，“那就说明你侄子比那个上家的安危更重要，你自己做了选择，就别怪我咯。”
他两手一摊，面上十成的无辜，心中慌的不行。
九翎眼中凶光一闪，狠戾道：“无妨……我能等。哪怕现在尊上想不起来……好好在我洞府休息一年两年、十年！总会想起来的。”
话语未毕，他猛然暴起抓向白济泽，白济泽提剑挡在身前，九翎却毫无征兆在望流的剑芒外停下了。
一柄剔骨小刀同样停在九翎眉心之间，只要再往前一步，那把刀就会刺穿九翎的脑袋。刀身绽着些许寒光，刺进九翎眼里，逼退了露齿恶狼。白济泽的注意力仍在刀上，刃处有未处理已经干涸的点点血迹，刀看着很新，却是见过血的真家伙。握着木质刀柄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留着异样的残红，在提灯柔和的光下一照，肤如青玉，倒像是什么妖物显灵。
那只手是从他右后方的肩膀上方刺出来的，白济泽顺着一路看过去，少年另一只手正按在他的肩上。与他对视，黎天南腼腆笑了笑：“得罪了。”说完，他漫不经心用袖口擦了擦刀，坐了回去。
也是……除了黎天南还能有谁。
不是，哪来的刀啊？？？
九翎歪倒靠在墙上，眉心一点已经被刺破了。他抬手抹血，像个破风箱一样嘶哑着笑了两声，面露愠色：“……尊上这爱徒，有些没规矩。”
白济泽张口就来：“嗯嗯。我平日里宠惯了，他也无法无天惯了。您这么大年纪，就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了。
九翎道：“大意了。下次不会了。”
白济泽冷声道：“别有下次。”
九翎：“……”
白济泽：“你是不是觉得我没了灵力就任人宰割了？我不介意效仿丛青前辈……自爆金丹还青梁镇安宁。你这修为根本拦不住我。”他一指身后的黎天南，道：“他是死不了，我不担心，我也活够了。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你在这为了保上家死了，可就永远都见不到你的好侄儿了。值吗？”
见九翎低下头沉默不语，白济泽松了口气。把人唬住事情就好办多了。
等了许久，九翎松口道：“……我知道的也不多。”
白济泽等的就是这句话：“说你知道的就行，我自有判断。注意点尺度……别把自己说死了。”
九翎道：“圈住青梁镇的不是结界。”
白济泽：“？”
不是结界是什么？
他还等着九翎接着解释，等了半天腿麻，还换了一只腿支着，可九翎却没再开口了。
白济泽追问：“没了？”
九翎点头。
“……”
“……”
白济泽思索片刻，问：“在这等我是你的主意？”
九翎摇头，道：“是……说的。”
夹在中间的那个名字说得太过艰难，在九翎喉间转了几次都没说出去，最后勉强吐出了几个疑似人名含糊不清的音节代替，跳了过去。
大抵是咒术发作，九翎的脸色一下就不大好了，苍白的吓人。
白济泽抓紧时间道：“你点头摇头就行了。是有人告诉你让你在青梁镇等？”
九翎点头。
“是那个人带你修了邪道？”
九翎摇头，犹豫片刻，又缓缓点了点头。
白济泽目光一凛：“九府那晚，你为什么突然发疯？和这个人有没有关系？”
九翎抓着自己霜白的头发，呼吸急促地跪在地上，身躯止不住地颤抖，口中念念有词，可仔细去听，发现他只不过是一直在重复四个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的颈间攀上咒发的黑纹，想来不需要多久就会气绝而死。白济泽给黎天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出去，可黎天南站在原地，盯着地上瘫软的老者，脚下纹丝不动。
“尊上！”九翎上前一步，忽然抓住了白济泽的靴子。白济泽被吓了一跳，拿起剑正要给一招让他长长记性，余光却瞥见地板上有点点水渍血渍，他愣了一下，意识到刚才九翎话中带着哭腔，那剑也就没刺下去。
如九翎所说，他半截身子入土，在这个世界已经是可以含笑贻孙的年纪了。
可在现代，九翎这个年纪连退休金都拿不到，这个年龄段的人大多数都还活跃在工作岗位上，挣扎着养家糊口。白济泽小区的保安大爷差不多也这个年纪，那个大爷过年回不了家只能和家人打视频，也是这样，一个人半夜窝在保安亭里哭，被加班加到半夜才回家的白济泽撞个正着。
九翎哭着，一滴滴泪砸在积灰的木板上。
他的声音沙哑，年纪又老，哭起来自然不好听，颇有种撕心裂肺的痛感：“求求您了……尊上。我的侄儿究竟去哪了？这些年，我一直……一直在找他……”
白济泽灵剑一撑站了起来，想离他远点，远远逃开，可那只苍老枯瘦的手却抓住了他的衣摆。九翎哭诉着：“我养了他十三年，从他出生时就是我在照顾他，他是我的孩子啊……是妹妹留给我唯一的亲人。……求您告诉我他去哪了。我……我不会和别人乱说的。我会带着他跑得远远的……他绝不会再入道了！也不会去明决门的！他很听话的……求求您了，您已经是仙尊了。放过他吧……”
挣不开吗？非常容易。九翎被咒术反噬，油尽灯枯，只需要轻轻一踹，就算没有灵力，白济泽也确信这一脚能叫九翎半天爬不起来。
可抓住白济泽让他立在原地的不是这只枯瘦的手，而是别的、无法割舍下的东西。
他宁愿九翎像刚才一样目露凶光掐着他的脖子和他对打。
他要是真知道那个没名没姓的可怜人在哪就好了。
九翎以为是自己说得不够多，他扼住自己的咽喉，企图这样阻止咒术的扩散，从喉咙中挤出音调变形的回答：“我……我那天晚上喝了……送来的仙酒……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似乎是他在咒术反噬下的极限了，而后九翎再怎么挣扎打滚，也挤不出来一个字。
白济泽轻轻吐出一口气，他在九翎身旁蹲下，把人扶起，道：“你只需要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九翎浑浊的双瞳霎时亮了起来，他满怀期望地点了点头。
白济泽的手搭在老者肩头，他整理了一下那些乱糟糟的白发，温和道：“除了你意识不清时杀的那些孩子，这几年你不为活命，害过旁人没有？”
九翎眼中的那点光亮突然消失了，他怔怔看着白济泽，不知道在那张和自己侄子相似的脸上看见了什么。踌躇了一会，居然诚实地报出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白济泽拍拍九翎的肩膀，点点头，道：“好。”
他掏掏衣襟，从中拉出一张刻着复杂阵法咒文的符纸，仙人在灯下暖光中笑得温和，语调也十分轻柔。白济泽拉着九翎的手，宽慰地拍了拍：“安心吧，你的侄子还活着。我没有杀他，而是把他藏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是我亲手绘制的传送符，等会你见到他，把他带走。远远的，永远不要回来。”
九翎有些不可置信，连连点头：“好……好！多谢尊上！多谢尊上！”
白济泽微笑应下，转头对黎天南道：“好徒弟，出去为师尊护法。走远些。”
黎天南愕然：“仙长……”
白济泽重复道：“出去。”
黎天南朝他一拜，走了出去。直到看见黎天南的身影消失在光亮的照明范围之外，白济泽才收回视线。
九翎感激涕零，老泪纵横，看着凄惨，也确实凄惨。
白济泽叹了口气，道：“闭上眼睛。等你再睁开的时候，就能看见他了。”
九翎依言乖乖闭上了眼睛，咒术反噬的暗纹已经攀至耳根，且仍有不断蔓延的趋势。
做个好梦吧。
白济泽高高举起手中团起的爆破符，朝那颗一无所知的脑袋砸了过去。
.
黎天南走出吴家药铺后又走了十来步，背对着光亮处，老实站着。
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震感，他扶住了黑暗中的门柱，勉强稳住了身形，朝来路看去。不出所料，一片火光直冲天际，焦灼的热气扑面而来，适应了昏暗环境的眼睛一时间受不了强光刺激，黎天南微微眯起眼，看见火光中摇摇晃晃走出一个提剑的人影，忙不迭迎了上去。
“仙长！”
“没事。”
白济泽掸掸身上粘着的火光尘粒，头也不抬报了平安，有望流的灵剑结界护体，他并无大碍。
白济泽朝前方黎天南点点头：“这次得到的消息挺多，先不去丛青湖了。回去理一理，带个路。”
“仙长，你的手……”
白济泽顺着黎天南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自己靠近爆破中心的那只手没被望流结界的裹挟在内，半边袖子不翼而飞，指甲盖都一个不剩。他后知后觉在这只手感到了些许痛楚，微微皱起眉，把左手背在身后：“没事，死不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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