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转眼即至。
程景轩站在家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手中提着母亲爱吃的糕点，指尖却有些发凉。这扇熟悉的、漆色明亮的门，此刻仿佛重若千斤。
他回头看了一眼停在路边的车，段言辞坐在副驾驶，透过车窗担忧地望着他。程景轩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摆了摆手，用口型说：“没事，等我。”
段言辞点了点头，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程景轩转过身，用钥匙打开了门。
“妈，我回来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常。
“景轩回来了？”程母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快进来，正好，妈妈炖了你爱喝的汤。你说你，回来就回来，还买什么东西。”她看到儿子手里的糕点，嘴上埋怨着，眼角的笑意却更深了。
家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带着饭菜的香味。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到他，也点了点头，“回来了。”
一切看起来都和他往常回家时一样温馨平常。程景轩换了鞋，将糕点放在茶几上，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
饭桌上，母亲不停地给他夹菜，询问他学业和工作实习的进展，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长里短。父亲偶尔插几句话，气氛融洽。
程景轩食不知味，机械地应对着。他知道，不能再拖了。
吃完饭，帮忙收拾好碗筷，三人坐在客厅沙发上喝茶。电视里播放着无关紧要的节目，充当着背景音。
程景轩握紧了手中的茶杯，温度透过瓷壁传递过来，却驱不散他心底的紧张。
“爸，妈，”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一些，“有件事，想跟你们说。”
程母正拿着遥控器调台，闻言转过头，笑着看他：“什么事啊？这么郑重其事的。是不是交女朋友了？早就该交了！是哪家的姑娘？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妈妈看看？”她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带着殷切的期待。
程父也放下报纸，看了过来。
程景轩的心脏猛地一缩。母亲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不是女朋友。”他清晰地说道。
程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不是女朋友？那是什么事？”
“是……”程景轩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我有喜欢的人了，想和他一直在一起。只是……他是个男孩子。”
空气瞬间凝固了。
电视里的欢笑声显得格外刺耳。
程母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像是被冰封住了一样。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仿佛他说的是什么天方夜谭。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尖利起来，带着一丝颤抖，“男孩子？景轩，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程父也皱紧了眉头，面色沉了下来：“景轩，这种玩笑开不得。”
“我没有开玩笑。”程景轩迎上母亲震惊而锐利的目光，脊背挺得笔直，“爸，妈，我很认真。他叫段言辞，是我的学弟，我们在一起快三年了。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告诉你们的。”
“三年？！”程母猛地拔高了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骤然从沙发上站起来，身体微微发抖，“你……你们竟然在一起三年了？！你一直瞒着我们？！程景轩，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指着程景轩的手指都在颤抖：“两个男人？这像什么话！这是不正常的！是病态的！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妈！”程景轩也提高了声音，试图让她冷静，“这不是病！我很正常，言辞也很正常！我们只是互相喜欢，这有什么错？”
“喜欢？两个男人谈什么喜欢？！”程母几乎是在尖叫，平日里的优雅荡然无存，“你这是要毁了你自已啊！你让我们的脸往哪儿搁？让你爸在单位怎么抬头？让亲戚朋友们怎么看我们程家？！你以后的前途要不要了？！”
传统的观念、对世俗眼光的恐惧、对儿子偏离“正常”轨道的恐慌，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让她口不择言。
“妈！这是我的生活，我的选择！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眼光？”程景轩试图讲道理，但显然无效。
“我不管！”程母斩钉截铁地打断他，语气强硬得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你必须立刻跟他分手！马上断干净！听到没有！”
“不可能！”程景轩毫不退让地回视着母亲，“除了他，我谁都不要。妈，不要再逼我了，我的性取向只有段言辞，不会喜欢上别人，放弃吧！”
他终于说出了那句盘旋在心底已久的话，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这句话却像汽油一样浇在了程母熊熊燃烧的怒火上。
“逼你？我这是为你好！”她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夺眶而出，混合着愤怒和失望，“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是为了让你走这种歪路吗？！程景轩，你今天必须给我个保证，立刻跟他分手！否则……否则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沉重的威胁砸在客厅凝滞的空气里，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程父终于开口，语气沉重而带着施压：“景轩，听你妈的话。这种事不能胡闹。趁早回头，别铸成大错。”
程景轩看着眼前情绪失控的母亲和面色严肃的父亲，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冷的深渊。他原本抱有的那一丝父母最终会理解的幻想，被彻底击得粉碎。
预期的阻力变成了滔天巨浪，远超他的想象。
他没有再争吵，只是用一种极度失望又极度平静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母，特别是情绪崩溃的母亲。
“妈，”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说过了，除了段言辞，谁都不行。”
说完，他不再看父母震惊而愤怒的表情，转身拿起自己的外套和车钥匙，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程景轩！你给我站住！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母亲在他身后声嘶力竭地喊道。
程景轩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拧开门把，决绝地走了出去，将母亲的哭喊和威胁，以及那个令人窒息的家，重重地关在身后。
门关上的巨响，不仅隔绝了内外，也仿佛预示着一个再也无法挽回的局面。
门外，秋夜的风冰冷刺骨。
程景轩靠在冰冷的防盗门上，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觉得胸口堵得厉害，几乎无法呼吸。他疲惫地闭上眼，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母亲尖锐的指责和哭骂。
车内，段言辞还在等他。
他必须回去，回到那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小小的避风港。
然而，风暴已经降临，并且才刚刚开始。他知道，母亲绝不会就此罢休。
车门被拉开，带着一身夜寒的程景轩坐了进来。
车内没有开灯，只有仪表盘散发出微弱的光晕，勾勒出他紧绷的侧脸轮廓。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只是沉默地靠在驾驶座上，闭上了眼睛，眉宇间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颓然。
段言辞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甚至不需要问，从程景轩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低沉压抑的气场，就已经猜到了结果。
比他预想中最坏的情况，似乎还要糟糕。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覆在程景轩放在方向盘的手背上。指尖触到一片冰凉。
“学长……”段言辞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还好吗？”
程景轩缓缓睁开眼，转过头看他。黑暗中，他的眼神复杂，有未能平息的情绪波动，有面对段言辞时的温柔，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反手握住段言辞微凉的手指，用力攥紧，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
“没事。”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这两个字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只是嘴角牵动了一下，比哭还难看。
“阿姨她……很生气，对吗？”段言辞低声问，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透不过气。
程景轩沉默了片刻，然后重重地吁出一口气，像是要将胸口的浊闷全部吐出。“嗯，比想象中更……激烈。”他省略了母亲那些伤人的字眼，“她无法接受。我爸……也一样。”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确认，段言辞的脸色还是瞬间白了几分。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掩去了其中的慌乱和受伤。
“那……我们……”他声音更小了，几乎要听不见。
“我们不会变。”程景轩斩钉截铁地打断他，语气异常坚定，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上段言辞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言辞，看着我。听着，无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和认真，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段言辞望着他，望着这个他倾注了全部爱恋和依赖的男人。程景轩的坚定像是一剂强心针，暂时稳住了他几乎要溃散的心神。他点了点头，鼻尖发酸，努力把涌上来的泪意逼回去。
“嗯，我知道。”他小声说，主动倾身过去，抱住了程景轩，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学长，我相信你。”
程景轩紧紧回抱住他，下巴抵着他的发顶，闭上眼，感受着怀中的温暖和微微的颤抖。只有在这一刻，在那个令人窒息的家门外，在这个只属于他们的小小空间里，他才能稍稍卸下强撑的铠甲，流露出一点点内心的脆弱。
但他不能倒下，他必须是两人中更坚强的那个。
“我们先回家。”程景轩低声说，轻轻拍了拍段言辞的背。
车子缓缓驶离那个令人压抑的小区。一路无话，车内的空气沉闷得让人心慌。
回到他们租住的公寓，熟悉的、充满两人气息的空间似乎带来了一些安全感。段言辞默默地去给程景轩倒了杯温水。
程景轩接过水杯，手机却在这时突兀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的两个字——“妈妈”。
程景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握着水杯的手指收紧。段言辞也看到了，呼吸一窒，紧张地看着他。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穿透空气，重重压在两人的心头。
程景轩盯着那闪烁的名字，眼神挣扎。最终，他没有接，也没有挂断，只是任由它响到自动挂断。
然而，几乎是立刻，手机又响了起来。依旧是“妈妈”。
紧接着，短信的提示音接二连三地响起，屏幕不断亮起，不用看也能猜到内容会是什么——斥责、威胁、哭诉、命令……
程景轩猛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抬手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脸上写满了烦躁和疲惫。
段言辞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心口一阵阵发凉。他看着程景轩痛苦的样子，比自己被骂还要难受。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显得徒劳。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家庭的压力是如此具体、如此不间断的，它像一张无形的网，正透过程景轩，慢慢笼罩过来，试图将他们也紧紧缠绕，拖入深渊。
程景轩的手机终于暂时沉寂了下去。
他抬起头，看到段言辞苍白而担忧的脸，努力缓和了脸色，朝他伸出手：“过来。”
段言辞走过去，被他拉进怀里抱住。
“别怕，”程景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的沙哑，“我会处理好的。她只是一时无法接受，需要时间冷静。”
段言辞靠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他真的能冷静下来吗？段言辞心里充满了巨大的不确定和恐惧。程景轩的安抚在此刻显得有些无力，因为他自己似乎也正被那持续不断的骚扰弄得心力交瘁。
这一夜，注定无眠。
程景轩的手机在深夜又响了几次，他后来干脆调了静音，但屏幕时不时的亮起，就像黑暗中窥伺的眼睛，无声地提醒着风暴的存在。
段言辞闭着眼假装睡着，却能感觉到身边人身体的紧绷和呼吸的紊乱。他知道，程景轩也没睡。
两人在黑暗中各自承受着无声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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