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程母的“轰炸”并未停止,反而变本加厉。
电话、短信、微信消息……无孔不入。程景轩设置了静音,但每次屏幕亮起,看到那个名字,或者看到锁屏界面上弹出的、即使不看内容也能猜到其激烈程度的短信内容,都像是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他的神经上。
他尝试过冷静地回复,试图讲道理,但换来的只是更激烈的情绪宣泄和更伤人的话语。他索性不再回复,但冷处理似乎更加激怒了母亲。
段言辞变得愈发沉默。他常常看着程景轩盯着手机时紧蹙的眉头和下意识绷紧的下颌线,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他不敢多问,怕增添程景轩的烦恼,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努力做好一切,试图用这种方式维持着这个小小空间的平静。
但这平静脆弱得像一层薄冰。
周五下午,段言辞独自在图书馆看书。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验证消息只有简单却让他心惊肉跳的三个字:「程景轩妈妈」。
段言辞的手指瞬间冰凉,心脏狂跳起来。他几乎能感觉到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的晕眩感。他盯着那条申请,像是盯着一条吐信的毒蛇,迟迟不敢点击。
犹豫了很久,出于最基本的礼貌和一丝卑微的、或许能沟通的幻想,他颤抖着手指通过了申请。
几乎是在通过的下一秒,消息就弹了出来。
【程景轩妈妈】:段言辞是吧?我是程景轩的母亲。
冰冷的文字,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段言辞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打字回复:「阿姨您好。」
【程景轩妈妈】:请你离开我儿子。
直截了当,没有任何铺垫,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直插心脏。
段言辞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图书馆的空调似乎吹来了西伯利亚的寒流,将他冻在原地。他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他艰难地回复:「阿姨,我和景轩是真心相爱的……」
【程景轩妈妈】:爱?两个男人之间谈什么爱?不觉得恶心吗?你这是害了他!你知道他将来要承担什么吗?你知道这会让我们的家庭蒙受多大的羞辱吗?
字字诛心。
【程景轩妈妈】:景轩只是一时糊涂,被你迷惑了。他还年轻,要走的路还很长,会有正常的家庭、妻子和孩子。你如果真的为他好,就不应该拖着他一起堕落。
【程景轩妈妈】:你要多少钱?开个价。只要你能离开他,不再纠缠他。
侮辱像是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涌来,将段言辞彻底淹没。他浑身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视线变得模糊。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哭出声。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复的,或许根本没有回复,只是麻木地看着那些伤人的字句不断跳出屏幕。
最后一条消息是:
【程景轩妈妈】:如果你还有一点廉耻心,就该知道怎么做。别再联系景轩了,否则,我不保证你和你家人还能像现在这样安稳。
家人……段言辞的心脏猛地一缩,恐惧感前所未有的强烈。他猛地按熄了屏幕,像是扔掉一块烙铁一样把手机塞进书包最底层,仓惶地逃离了图书馆。
晚上,程景轩回到公寓,敏锐地察觉到段言辞的不对劲。
他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睛有些红肿,神情恍惚,做饭时甚至差点切到手。
“言辞,你怎么了?”程景轩拉住他,担忧地问,“身体不舒服?”
段言辞猛地抽回手,像是受惊的兔子,眼神躲闪:“没、没有,可能就是有点累。”
程景轩皱起眉,仔细观察着他:“是不是我妈……她找你了?”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
段言辞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否认:“没有!”
但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程景轩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拿出手机,似乎想立刻打电话回去质问。
“别!学长!”段言辞急忙按住他的手,声音里带着哀求,“别打,求你了……不要再吵了……”
他眼底的恐惧和脆弱刺痛了程景轩。程景轩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火,放下手机,将他轻轻搂进怀里:“她跟你说什么了?别怕,告诉我。”
段言辞把脸埋在他胸前,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学长,我们……我们能不能先不要提这件事了?我……我有点难受……”
他无法复述那些伤人的话,那只会让程景轩更愤怒,让冲突更加激烈。他本能地想要逃避,想要暂时缩回壳里。
程景轩抱紧他,感受到他身体的轻微颤抖,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又痛又怒。他知道母亲肯定说了极其过分的话,才会让段言辞变成这样。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对外无法说服母亲,对内无法完全保护爱人免受伤害。这种挫败感让他烦躁不已。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中间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段言辞背对着他,蜷缩着,呼吸刻意放轻,但程景轩知道他没睡。
黑暗中,程景轩试图伸手抱他,段言辞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这个小动作像一根刺,轻轻扎了程景轩一下。他收回手,心情更加郁躁。
沉默在蔓延,带着压抑和痛苦。
良久,段言辞极轻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飘忽得像一缕烟:“学长,如果……如果真的太难了,我们……”
“闭嘴!”程景轩猛地打断他,声音因为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粗哑和严厉,“不许说那种话!段言辞,我告诉过你,不可能!无论多难,都不准你想着放弃!”
他很少用这样重的语气对段言辞说话。段言辞被他吼得身体一颤,后面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咙里,化作无声的眼泪,迅速浸湿了枕头。
程景轩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重了,他懊恼地叹了口气,强行将人转过来搂进怀里。段言辞没有反抗,却也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流泪,温热的泪水沾湿了程景轩的衣襟。
“对不起……”程景轩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疲惫和心疼,“我不是凶你,我只是……言辞,别放弃我,好吗?我们一起扛过去。”
段言辞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眼泪却流得更凶。
他知道程景轩在努力,可他也清晰地感觉到,那来自外界的压力正在一点点榨干他们的力气,磨着他们的感情。那份原本纯粹的爱恋,似乎正在被无尽的烦恼、恐惧和委屈侵蚀。
裂痕,并非源于不爱,而是源于这令人窒息的爱之外,那无处不在、难以抗衡的重压。
这一夜,两人相拥而眠,却各怀心事,仿佛都能听到某种东西正在悄然碎裂的细微声响。
程母的电话攻击在持续几天后,突然诡异地停止了。
然而,这种平静并未让程景轩和段言辞感到丝毫轻松,反而像暴风雨前的死寂,让人更加不安。他们都知道,以程母的性格,绝不可能轻易罢休。
果然,另一种形式的压力很快悄然而至。
周末,程景轩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查看了一下手机银行APP,准备支付下个季度的房租以及两人的日常开销。他大学期间就有实习和项目收入,但大部分生活费和学费仍由家里支持,尤其是母亲会定期给他转账。
然而,这次他发现,往常准时到账的生活费并没有出现。账户余额只剩下之前的一些结余,显得捉襟见肘。
他皱了皱眉,以为是母亲忘了,或者银行延迟。他发了一条微信给母亲,语气尽量平和:「妈,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没到。」
消息如同石沉大海,久久没有回复。
几个小时后,程母才惜字如金地回了一条:「你不是很有主意吗?不是要独立吗?想要钱,就先跟那个段言辞彻底断了。否则,你自己想办法。」
冰冷的文字,带着毫不掩饰的要挟。
程景轩盯着屏幕,一股怒火直冲头顶,手指用力到几乎要将手机捏碎。他猛地将手机摔在沙发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正在旁边看书的段言辞被吓了一跳,惊惶地看过来:“学长,怎么了?”
程景轩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努力压抑着几乎要爆发的怒气。他不想让段言辞担心,但经济上的卡断,无疑是掐住了他们的命脉。房租、水电、日常开销……这不是仅凭他目前那点不稳定收入就能轻松覆盖的。
“没事。”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紧绷。
段言辞放下书,走过来,担忧地看着他异常难看的脸色,又瞥了一眼沙发上屏幕还亮着的手机。他隐约猜到了什么,心不断往下沉。
“是……阿姨吗?”他轻声问。
程景轩没有回答,但默认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攘的人群,只觉得一阵阵发冷。母亲这一招,精准而狠辣。
晚上,程景轩的手机再次响起。还是程母。
他盯着那个名字,眼神冰冷,最终还是接了起来。有些话,必须说清楚。
“妈,您什么意思?”他开门见山,声音里压着怒火。
“我什么意思你不清楚?”程母的声音同样冰冷,带着一丝胜券在握的意味,“景轩,妈妈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走歪路的。只要你回头,一切照旧。否则,你就自己体会一下生活的艰难吧。那个段言辞,他能给你什么?能养活你吗?”
刻薄的话语通过电波传来,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里。段言辞就站在不远处,听得一清二楚,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程景轩猛地提高了音量:“妈!您非要这样逼我吗?用钱来威胁我?这是我的人生!”
“我这是为你好!你现在被猪油蒙了心,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等你吃了苦头,就知道后悔了!”
“我不会后悔!除了言辞,我谁都不要!您死了这条心吧!”程景轩的情绪也被逼到了极限,口不择言地低吼道,“您又想用当年对付我哥的那套来对付我吗?您觉得有用吗?我哥他现在幸福了吗?!您是不是非要逼得我也……”
他的话猛地顿住,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电话那头也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段言辞惊愕地抬起头。程景轩的哥哥?他从未听程景轩详细提起过,只知道似乎有个哥哥在国外,联系很少。
电话里,程母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变得异常尖利扭曲:“你……你提他干什么?!程景轩!你非要气死我才甘心吗?!那个不孝子……你们一个个都要造反吗?!”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某种被触及逆鳞的暴怒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慌?
“妈,我……”程景轩试图说什么。
“别再说了!”程母厉声打断他,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颤抖,“我告诉你程景轩,你要是不跟他断,就永远别想再从家里拿到一分钱!你也别再叫我妈!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说完,电话被狠狠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程景轩握着手机,僵在原地,脸上是愤怒、懊恼、还有一丝后悔混杂的复杂表情。他没想到情急之下,竟然提到了那个家里的禁忌名字——他那个同样因为性向问题,多年前被母亲以极端手段强行拆散恋情,最终远走海外、几乎与家庭断绝往来的大哥,程盛轩。
段言辞走上前,轻轻拉住他的胳膊,声音带着恐惧和不确定:“学长,你哥……是怎么回事?阿姨她以前也……”
程景轩疲惫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多谈那段尘封的往事。
“没什么,都过去了。”他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倦意,“只是……看来这次,她是铁了心要逼我们就范了。”
经济来源被切断,意味着他们必须立刻面对现实的窘迫。程景轩开始疯狂地浏览招聘网站,联系一切可能的朋友和学长寻找更多兼职或项目机会。他变得异常忙碌,压力巨大,脾气也肉眼可见地变得急躁。
段言辞看着他每天熬夜、眉头紧锁的样子,心疼得像刀割一样。他偷偷缩减了自己的开支,甚至也开始寻找校内的勤工俭学岗位,但杯水车薪。
那种无形的、名为“现实”的压力,比以前所有的争吵和辱骂都更加具体和沉重,像一副真实的枷锁,牢牢套在了他们的脖子上,越收越紧。
段言辞的精神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滑。他吃得越来越少,睡眠很浅,容易受惊,常常看着忙碌焦躁的程景轩发呆,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一种越来越深的绝望。
过去的阴影和现在因为经济的重压,如同两座大山,缓缓倾轧下来,让他们几乎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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