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清晰无比的腹鸣在暧昧沉寂的空气里炸开，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层层叠叠的窘迫涟漪。
萧祈年整个人彻底僵成了一尊雕塑，连呼吸都险些停滞。他能感觉到脸颊上的热度瞬间褪去，变得冰凉，唯有耳根和脖颈还在疯狂燃烧，烫得吓人。他死死地低着头，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胸口，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裤子的面料，指节泛出用力的白。
太丢人了。
比刚才被命令跪下、被手指探入口腔、甚至被拍打那一下，都要令人无地自容。那一声“咕噜”轻易地撕碎了他最后那点强撑的、可怜的体面，将他赤条条的窘迫和贫瘠暴露无遗——他不仅需要出卖自己来换取金钱，他甚至落魄到连一顿晚饭都吃不起。
预期的嘲弄或许会紧随而至，他几乎能想象出金主脸上那抹惯常的、带着轻蔑的玩味笑容。他闭紧了眼睛，等待着审判。
然而，预想中的讽刺并没有到来。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低低的、压抑不住的轻笑。那笑声起初很轻，带着点气音，随即变得明朗起来，是真正被逗乐了的、毫不掩饰的笑声，胸腔震动，连带着被他坐着的、结实的大腿肌肉也微微震颤。
秦湛确实是笑了。他看着怀里这颗几乎要缩进壳里的、毛茸茸的脑袋，看着那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以及那副恨不得当场消失的绝望模样，觉得有趣极了。这种真实又笨拙的反应，远比那些训练有素的谄媚和迎合来得新鲜。
他伸出两根手指，力道不算轻地拍了拍萧祈年滚烫的脸颊，触感细腻，带着惊弓之鸟般的微颤。
“小骗子。”秦湛的嗓音里还含着未散尽的笑意，语调懒洋洋的，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调侃，却奇异地并没有太多羞辱的意味，更像是在戳穿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把戏。
萧祈年无措极了，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只是把脸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秦湛的胸膛。这种近乎鸵鸟般的逃避，反而更取悦了秦湛。
他没再继续为难他，环在萧祈年腰上的手臂紧了紧，随即松开了他，自己也跟着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顿时将萧祈年笼罩其中，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走吧。”秦湛随手拿起扔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另一只手自然不过地牵起了萧祈年冰凉的手腕，不容置疑地带着他往包厢外走。
萧祈年懵了，被动地被拉着走，踉跄了一步才跟上他的大步流星的步伐。手腕被温热干燥的大手紧紧握着，那热度烫得他心慌。
“去…去哪里？”他小声地问，声音还带着一丝惊魂未定的颤抖。
秦湛头也没回，拉着他穿过灯光迷离的走廊，按下专属电梯的下行键。
“带你去吃点儿东西。”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决定，“省得待会儿没力气。”
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意有所指，让萧祈年刚刚降温的脸颊又“轰”地一下烧了起来。他抿紧唇，不再说话，任由秦湛牵着他走进光可鉴人的电梯。
电梯一路下行，数字不断跳跃。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秦湛身上淡淡的雪茄味和高级古龙水的后调，混合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息，将萧祈年牢牢地包裹其中。他盯着电梯镜面里映出的两人身影——高大挺拔、游刃有余的男人，和站在他身边、显得格外清瘦苍白的自己，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攫住了他。
黑色的宾利慕尚平稳地滑入夜晚的车流。司机沉默专注，前后座之间的隔板悄然升起，形成了一个完全私密的空间。
萧祈年拘谨地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灯影。上海夜晚的繁华像一场永不停歇的盛宴，而他却像一个隔着玻璃窥视的局外人。胃里因为饥饿而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现实的冰冷。
秦湛似乎并没有交谈的**，他靠在另一侧，闭目养神，侧脸线条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家隐匿于老洋房深处的私房菜馆门前。没有招牌，门面低调，只有熟客才知晓的地方。穿着旗袍的侍者显然认识秦湛，恭敬地将他们引至一个僻静的包间。
包间布置得雅致而有格调，窗外是一个小小的庭院，竹影婆娑。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檀香和茶香，与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秦湛也没问萧祈年想吃什么，径自点了几样清淡的菜式和一份招牌的鸡汤馄饨。
饭菜很快上来，精致的瓷器盛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那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鸡汤馄饨被放在了萧祈年面前。
“吃吧。”秦湛给自己倒了杯温过的黄酒，示意了一下。
萧祈年看着眼前的食物，又看看对面姿态闲适的男人，手指蜷缩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拿起勺子。他吃得很慢，很安静，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每一口都咀嚼得很仔细，像只容易受惊的小动物。温暖的食物落入空荡荡的胃袋，带来一种切实的慰藉，驱散了部分寒意和紧张。
秦湛没怎么动筷子，只是偶尔喝一口酒，目光大多时间落在萧祈年身上。看他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看他因为食物的热度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他细白的手指握着瓷勺的模样。
这小子，安静吃东西的样子，倒是顺眼得很。
一顿饭在沉默中结束。萧祈年吃得干干净净，胃里暖了，身体也不再那么僵硬。
再次坐上车的后座时，萧祈年的心情复杂难言。他预想着接下来的事情，身体不由自主地又绷紧了。
车子没有开往酒店，而是驶入了一个顶级公寓的地下车库。电梯直达顶层。
公寓大得惊人，是极简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利落，视野开阔，整面的落地窗外是毫无遮挡的浦江夜景，繁华璀璨得如同握在手中的星河。但这里缺乏生活气息，冷冰冰的，更像一个设计精美的样板间，而非一个家。
“浴室在那边，新的毛巾和洗漱用品在柜子里。”秦湛脱了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松了松领口，指向一扇门，“自己去弄干净。”
他的语气很平常，没有命令，也没有暧昧，就像在吩咐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萧祈年怔了一下，依言走向浴室。温暖的热水冲刷在身上，暂时缓解了肌肉的紧绷。他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而迷茫的脸，用力闭了闭眼。他用提供的洗漱用品仔细地清洁了自己，热水氤氲的蒸汽让他的皮肤透出一点淡淡的粉色。
洗完出来时，他穿着自己原来的那身衬衫和裤子，头发湿漉漉的，发梢还滴着水，整个人看起来更清瘦，也更显得年幼无助。
秦湛已经换了身深灰色的丝质睡袍，带子松松地系着，露出小片结实的胸膛。他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听到动静，回头瞥了他一眼，对着电话那头又低声交代了几句便挂断了。
他朝卧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去床上。”
萧祈年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微微发麻。他沉默地走进卧室。卧室同样宽敞整洁，巨大的床上铺着深色的丝质床单，冰冷而光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脱掉了鞋子和外裤，只穿着那件白色的薄衬衫，掀开被子的一角，躺了进去，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
他听到秦湛走进来的脚步声，感觉到另一侧的床垫微微下沉。他紧闭着眼睛，连呼吸都放轻了，全身的感官却警惕地放大到极致，等待着即将发生的、无可避免的事情。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身边除了另一道平稳的呼吸声，没有任何动静。预想中的触碰和重量并没有降临。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线柔和，气氛甚至称得上……平静。
萧祈年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懈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困惑和不确定。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眼缝，偷偷看向身侧。
秦湛就躺在他旁边，隔着一点距离，似乎已经闭上了眼睛，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柔和了些许，呼吸均匀，像是准备入睡。
他……不打算做什么吗？
这个认知让萧祈年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和疑惑。他花了很大的价钱买下他的一夜，难道就只是为了带他吃顿饭，然后各自安睡？
这不合常理。或者说，这完全不符合他对这些有钱金主的认知。
内心的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让他无法安然闭眼。在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终于鼓起了一点微弱的勇气，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轻得几乎听不见：
“您……为什么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问完他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僭越且愚蠢。他立刻重新闭紧眼睛，屏住呼吸，生怕这个问题会惹怒对方，打破这短暂的、诡异的平静。
黑暗中，他听到身旁的男人似乎极轻地笑了一声，气息带动了空气微弱的流动。
然后，他听到秦湛带着慵懒睡意的、模糊不清的声音传来，那么理所当然，又那么让人捉摸不透：
“因为你有意思。”
就这么简单。
不是因为多么惊为天人的美貌，不是因为多么高超的取悦技巧，仅仅是因为，他觉得他“有意思”。像发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反应新奇的玩具，值得他暂时花费一点时间和金钱，看看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有趣的反应。
这个答案让萧祈年怔住了。他品味着这三个字，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是庆幸？是茫然？还是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他不再说话，只是在一片昏暗和身侧传来的均匀呼吸声中，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而在这个奢华却冰冷的顶层公寓里，他的人生似乎又拐入了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迷雾重重的岔路口。
“有意思”……吗？
他慢慢地侧过身，背对着秦湛的方向，将自己蜷缩起来，像一个寻求安全感的婴儿。衬衫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细微的声响。他最终敌不过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消耗，在一种极度复杂和忐忑的心情中，意识逐渐模糊，沉入了并不安稳的睡眠。
而他身后，原本似乎已经睡着的秦湛，却缓缓睁开了眼睛，深邃的目光落在萧祈年清瘦的、微微弓起的背脊上，看了片刻，才重新闭上。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的、无人察觉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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