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祈年是在一种极度的不安和陌生的舒适中醒来的。
不安源于身处完全陌生的环境，源于对昨夜和未来的不确定。舒适则来自身下昂贵丝滑的床品，以及他很久未曾享受过的、充足睡眠后的松弛感。阳光透过厚重的遮光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锐利的光线，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他睁开眼，花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冰冷的顶层公寓，奢华而空旷的卧室，以及……身边空无一人的位置。
秦湛已经离开了。
另一侧的床铺平整冰冷，仿佛从未有人躺过。唯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雪茄与古龙水混合的气息，证明昨夜那个男人确曾存在。
萧祈年撑着坐起身，薄薄的丝被从身上滑落，露出只穿着白色衬衫的清瘦上身。他茫然地环顾四周，视线最终被床头柜上的两样东西吸引。
一张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银行卡。
以及，一份看起来相当正式的文件，封面上简洁地打印着两个字：合约。
他的心跳骤然漏跳了一拍，指尖微微发凉。他伸出手，先是触碰了一下那张冰冷的卡片，仿佛被烫到般缩回，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份合约。
合约的纸张很厚实，质感上乘。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条款清晰，排版严谨，完全不像是一时兴起的玩闹。上面明确规定了甲方（秦湛）与乙方（萧祈年）的关系：一种长期的、排他的“陪伴”协议。甲方提供丰厚的、远超萧祈年想象的经济支持，包括但不限于每月固定打入卡内的巨额生活费、市中心一套公寓的使用权、以及承担他可能需要的任何教育或培训费用。而乙方的义务，则是随叫随到，满足甲方提出的、在合理范围内的所有要求，并保证在此期间不与甲方之外的任何人发生类似关系或情感纠葛。
没有明确的期限，但注明了甲方拥有随时单方面终止合约的权利，并会支付一笔可观的“解约费”。而乙方若想提前终止，则需归还甲方在此期间支付的所有费用。
条款甚至细致地包括了保密协议、双方的权利与责任边界，法律条文引用得当，看起来无懈可击。
这完全超乎了萧祈年的认知。他预想的或许是一夜之后留下一些现金，或是像会所里传闻的那样，被某个金主短期包养，送些礼物，但绝不曾想过会是这样一份严谨到近乎冷酷的长期合同。它更像一份商业合作计划，而不是关于“陪伴”的协议。
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甲方签名处已经签下了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秦湛”二字。而在乙方签名处，则是空白。
在合约旁边，还有一张对折的便签纸。纸张质地硬挺，边缘锐利。
萧祈年拿起便签，展开。上面是同样凌厉而不失风骨的字迹，与合约上的签名如出一辙：
「亲爱的小兔子：看过合约后，要是觉得可以，今晚就来缘起406找我。 —— 湛」
“小兔子”……这个称呼让萧祈年的耳根微微发热。而“缘起406”，他知道这个地方，那是上海顶级的私人会员制俱乐部之一，以极高的门槛和隐秘性著称，是他这种人绝对无法触及的世界。
他捏着那张便签和厚厚的合约，愣愣地坐在床上，阳光渐渐移动，照亮了他半张苍白而迷茫的脸。
需要钱吗？太需要了。母亲还在医院里，每天的医疗费都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会所的工作收入不稳定，且杯水车薪。这份合约上承诺的，足以彻底解决他目前的困境，甚至能让他拥有之前不敢想象的生活。
代价呢？代价是他自己。他的时间，他的自由，他可能仅剩的一点尊严，以及未来不可预知的一切。
那个叫秦湛的男人，强大，富有，捉摸不定。他看似戏谑轻佻，却会带饥肠辘辘的他去吃饭；他看似强势不容拒绝，昨夜却只是相安无事地睡在他旁边；他留下这样一份苛刻又慷慨的合约，称呼却带着一种古怪的亲昵……
时间在巨大的心理挣扎中流逝得飞快。窗外的阳光从锐利变得柔和，再到最终沉入地平线，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另一片星河。
萧祈年几乎一整天都呆坐在公寓里，没有动那张卡，也没有吃东西。他反复看着那份合约，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掂量自己灵魂的重量。
最终，夜色完全笼罩大地时，他站起身，走进了浴室。他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惶惑的年轻人，用力闭了闭眼。
他需要钱。这是一个冰冷、简单、却无法抗拒的理由。
而那个男人……他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可怕？至少昨天，他给予了最基本的、怪异的“尊重”。
他换上了自己昨天那身简单的衣服，将合约和卡小心地收好，拿着那张写着地址的便签，走出了这间奢华却冰冷的公寓。
“缘起”俱乐部门口低调得近乎隐蔽，只有一个小小的铜牌标识。报了秦湛的名字和房间号后，穿着考究的侍者恭敬地将他引至一部需要专用钥匙才能启动的电梯。
406包厢的门厚重而隔音。站在门前，萧祈年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声音。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几乎是在敲门声落下的瞬间，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秦湛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到来。他穿着一身深色的休闲装，倚在门框上，姿态慵懒，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液。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门外的萧祈年，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在昏暗的走廊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不是给你电话了吗？”他开口，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怎么？什么都不问就来了？”
萧祈年愣住了，仰头看着他。给他电话？便签上并没有写电话号码。他下意识地以为对方指的是便签上的邀请就是一种“通知”。
看着他明显懵住、不知所措的表情，秦湛眼中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像是觉得极其有趣。他往前倾了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股带着雪茄和烈酒气息的强大压迫感再次将萧祈年笼罩。
他压低了声音，语调慢悠悠的，带着一种恶劣的、引人遐想的玩味：
“不怕我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啊？小兔子？”
“特…特殊的癖好？”萧祈年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微微发颤，清澈的眼睛里瞬间涌上明显的慌乱和恐惧。这是他完全没想到的层面！合约条款虽然宽泛，但看起来是正规的，他以为……
可是，这个人昨天带自己吃了饭，没有趁人之危，而且还留下了那样一份看似“公平”的合约和钱……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会有极端恶劣癖好的坏人吧？
但他这样的有钱人，心思深沉，喜怒无常，谁能保证呢？自己就这样贸然前来，是不是太天真了？
巨大的后悔和害怕瞬间攫住了他，脸色变得煞白，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要后退，逃离这个地方。
看着眼前的小家伙脸色由白转红又变得惨白，眼神里的慌乱几乎要溢出来，像只真的被猎人吓坏了的小兔子，秦湛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
他伸手，一把攥住了萧祈年细瘦的手腕，防止他真的掉头跑掉。掌心传来的皮肤温度很低，还在微微发抖。
“吓唬你的。”秦湛的语气里带着得逞般的愉快，将他轻轻往房间里带，“瞧你这点胆子。”
手腕被温热有力的大手握住，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萧祈年被半拉着踉跄地跨进了包厢门。包厢内灯光是温暖的暗色调，布置得像一个高级的私人客厅，空气里弥漫着酒香和淡淡的檀香，并没有任何想象中的可怕景象。
但他惊魂未定，心脏还在狂跳，看着秦湛带笑的脸，一时间竟分不清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这个男人，心思就像幽深的潭水，根本看不透。
秦湛松开了他的手腕，反手关上了门，将外界彻底隔绝。他走到酒柜旁，又倒了一杯酒，然后递向依旧僵在原地的萧祈年。
“合约看过了？”他问，语气恢复了平常，仿佛刚才那句可怕的调侃只是随口一提。
萧祈年怔怔地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签字了？”秦湛晃着酒杯，目光落在他脸上。
萧祈年迟疑了一下，缓缓摇头。他还没有……他需要最后确认一下。
秦湛似乎并不意外，他抿了一口酒，走向沙发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过来坐。”他说，“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可以问。过了今晚，”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可就算默认生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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