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香薰和汽油的怪味，熏得明珠难受，她悄悄摇下一点车窗缝隙，冷风夹杂着陌生的城市气息钻进来。借着窗外掠过的灯光，她偷偷打量着前排的父母——开车的父亲姜磊侧脸轮廓分明，浓密的黑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即便在昏暗中也难掩俊朗；母亲赵若华歪头浅睡，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微卷的发丝衬得她愈发娇美。明珠抿了抿唇，把涌到嘴边的不适硬生生咽了回去，在长途颠簸和复杂心绪的拉扯下，她终究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到了，下车吧！”母亲赵若华清脆的声音伴着敲击车窗的“叩叩”声传来。她站在车外，修身的米色风衣勾勒出窈窕的身段，精致的五官在晨光中格外动人。
车门一开，赵若华便撒娇地对丈夫说：“老公，这小镇到家的路也太远了，坐得我屁股都疼。”
姜磊被逗笑了，挺拔的身躯微微前倾，伸出手作势要抱：“哈哈，那我抱你上去？”他笑起来时眼角泛起细纹，却更添成熟魅力。
“才不要呢，”赵若华轻拍开他的手，娇嗔地瞪了他一眼，“等会儿让子昂看见，又该羞我们了。”
“老婆，走吧。”姜磊一手提起那个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大号塑料袋，另一只手自然地牵起赵若华。
“明珠，”姜磊回过头，目光落在女儿身上时微微一顿，“后备箱还有行李，你拿出来提上。后备箱会关吧？稍微用点力合上就行。”
“啊？”明珠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在跟自己说话，赶紧应道，“哦，会，好的爸爸。”
她这才有空抬眼打量四周，随即被眼前林立的楼房震慑住了。她本以为镇上虎子家的二层小楼已是顶气派，没想到眼前这栋楼，她仰起头，手指在衣兜里悄悄数着：“一、二、三……足足七层！” 她赶紧从后备箱拎出爷爷为她收拾的那些大包小包——印着褪色牡丹的编织袋，边缘已经磨出了毛边，与她身上那件起了球的旧棉袄一样格格不入——哒哒地小跑着，跟上父母的脚步。
在四楼，父母停了下来。家门敞开着，透出明亮的光。姜明珠怯生生地探头，只见屋内的地面不像老家的水泥地，竟是光洁的木板，客厅宽敞得能跑开她家从前养的小羊，一台超薄的彩色电视机摆在当中，周围散落着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色彩鲜艳的玩具。
一位约莫五十多岁的阿姨迎上来：“回来啦？”顺手接过了姜磊手里的大袋子。
“嗯，子昂睡了吗？”
“这都快十二点了，早睡熟了。”
“愣在门口干啥，快进来呀。”赵若华回身将踌躇的明珠拉进屋，柔和的灯光照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更显得明珠脸上的红血丝格外明显。她边走边说，“走，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家里共有四间房。赵若华领着明珠进了主卧对面的一间。房间里，崭新的书桌泛着好闻的木香，白净的衣柜门像一面镜子，映出她穿着土气花棉袄的臃肿身影和冻得通红的圆脸，最扎眼的是那张铺着鹅黄色床单的小床，上面印着一排憨态可掬的小鸭子。一股热流猛地冲上鼻尖，姜明珠赶紧低下头。
“呜……谢谢妈妈。”
姜磊这时走了过来，挺拔的身姿在门口投下长长的影子，“入学手续都办妥了，多亏了小周，明晚还得请他吃顿饭。”他看向明珠，语气带着鼓励，“明珠啊，明天起你就是初中生，是大孩子了。”
“啊？”姜明珠一时有些尴尬，粗糙的手指绞着衣角，小声嗫嚅，“爸爸，可是在老家……我才刚读到六年级。”
姜磊闻言，有些无措地看向妻子，挠了挠头发。
赵若华立刻打圆场，柔顺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没事，城里教学进度快一点。爸爸妈妈相信你可以适应的。”
“对的，”姜磊赶紧接话，俊朗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到了新学校要好好学习，知道吗？”
“嗯嗯。”姜明珠像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好啦，时间不早了，快去洗漱睡觉吧。”赵若华叮嘱道，“新的毛巾和牙刷在洗漱台底下的柜子里。”
“好的。”
走进明亮的卫生间，一切都是新奇的。她研究那个淋浴花洒就费了好大功夫，不小心被冷水浇了一身，才终于找到了隐藏的热水开关，心里默默嘀咕：这按钮做得可真隐蔽。当温热的水流哗哗淋下，冲刷着旅途的疲惫时，她舒服地叹了口气，心想：在家里就能洗热水澡，可真幸福啊。
她正对着镜子刷牙，满嘴泡沫像长了白胡子，这时赵若华推门进来，柔顺的长发在灯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明天就要上学了，你看你这头发跟鸡窝似的，来，妈妈给你剪个现在城里最流行的齐刘海！”
“好的，妈妈。”明珠迅速吐掉泡沫，搬来小凳子，乖巧坐好。
“现在城里女孩都留这个，可漂亮了。”赵若华一边剪一边念叨，纤细的手指灵活地舞动着剪刀，“你这头发随你爸，真毛躁。”
剪刀“咔嚓”作响。第一剪下去，左边就比右边长了一截，边缘还参差不齐。赵若华试图修齐，结果越修越短，直到发现刘海已经短得快接近发根，才猛地停手。
“这….”赵若华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好像……剪得有点太利落了。”
姜明珠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站起身来，凑到镜子前——镜中的形象让她几乎认不出自己：那刘海短得突兀，坑坑洼洼，活像被什么啃过。再配上她因初来乍到而紧张泛红的圆脸，和在小镇被风霜刻下的两坨红血丝，活脱脱一个刚从地里拔出来的圆萝卜，或者马戏团里逗趣的小丑。
“额……这样多方便啊，明年……明年都不用再剪了。”姜明珠努力压下心头的委屈，挤出一个笑容，反过来安慰妈妈。
顶着一头惨不忍睹的新发型回到卧室，姜明珠把自己埋进柔软而带着阳光香味的被子里。她想着明天的初中生活会是怎样，新同学会不会像小镇的朋友那样好相处？弟弟长得什么样，可爱吗？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圆乎乎的？思绪纷乱，但身体的疲惫终究战胜了不安，她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六点，闹钟准时响起。姜明珠揉揉眼睛，利落地叠好被子走出房间。
“醒啦？快来吃早餐。”赵若华正在餐桌前忙碌，晨光中她的侧脸精致得如同雕塑。
桌上摆着冒着热气的大肉包和金灿灿的小米粥。明珠刚坐下，对面的姜磊抬头一看，“噗”地笑出声来：“我的天，明珠，你这头发……怎么整了个这么……这么有特色的发型？哈哈哈！”他俊朗的脸上满是忍俊不禁。
姜明珠咧开嘴，也跟着傻笑起来。比起外貌，此刻她更在意眼前香喷喷、软乎乎的大包子。
“你吃完坐会儿，”赵若华安排着，优雅地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等你弟弟起床，咱们先送他去小学，然后就带你去新学校报到。”
“好的，妈妈。”姜明珠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地应着。
这时，另一间卧室的门开了。一个白白瘦瘦的小男孩走了出来，穿着精致的卡通睡衣，尖俏的小脸，大眼睛扑闪扑闪，即便睡眼惺忪，头发微乱，也自带一股小王子般的骄矜气质。才五岁，神态却像个小大人。
男孩拉开椅子坐下，赵若华立刻为他端上牛奶、夹着火腿的面包片和一盘精心煎成爱心形状的鸡蛋。
“妈妈，”姜子昂抬起那双酷似赵若华的大眼睛，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姜明珠，“这就是姐姐吗？”
“对啊，这是你明珠姐姐。你们俩以后要好好相处，平时也有个伴。”赵若华温柔地说。
“嘿嘿。”姜明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呲着牙，对弟弟露出一个憨厚的傻笑。
姜子昂仔细端详了她片刻，小眉头微微蹙起，带着孩童纯粹的直白，疑惑地说：“可是……我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姜明珠脸上的笑容瞬间有些僵硬。她看着漂亮得如同瓷娃娃般的弟弟，再低头瞅瞅自己胖乎乎、带着冻疮旧痕的手背，一股难以名状的郁闷涌上心头，化悲愤为食欲，她又默默拿起了一个大包子。
“你还小呢，长大就像了。”姜磊自认为说了一句高情商的圆场话。
小小的姜子昂听了，大眼睛滴溜溜一转，竟朝着爸爸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俏皮的掐脖子鬼脸，逗得饭桌上的大人们爆发出一阵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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