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私房菜馆的侧门出来,转过一个幽静的弯,便是那座千年古刹东山寺的后门。
一夜的飞雪,为寺庙的弧形穹顶覆上厚厚的银装,朱红的墙垣、碧绿的琉璃瓦与纯净的白雪交相辉映,在清冷的月光下,肃穆而圣洁。
秦朗喝了酒,身上带着微醺的暖意,他提议:“陪我走一会儿再回去。”
守门人显然认得他,恭敬地躬身行礼后,无声地推开了那扇沉重斑驳的木门。
时裴从未在闭园后的深夜踏入过古寺。庭院空旷寂寥,仿佛连雪花飘落屋檐的簌簌声都清晰可闻。
出乎意料,寺内并不昏暗。虽然正殿大门紧锁,但殿内长明不息的香烛灯火,透过窗棂,将半边天幕映照得一片暖融的橘黄。
秦朗注意到时裴望着大殿出神,问道:“有事想求?要不要进去拜拜?”说着,便示意守门人开锁。
时裴摇摇头,语气轻快:“我也不信这个,不拜了。”
“你啊……”秦朗低声轻叹,却还是迈步走进了大殿。他在庄严肃穆的佛像前,郑重地俯身,拜了三拜。起身后,将身上所有的现金,尽数投入了功德箱。
这是时裴第一次踏足东山寺。
直到两年后她陪剧组开机前来求签,偶然听到一位母亲轻声教导孩子:“佛门清净地,不可妄言,更不可轻言不信。”那一刻,她才恍然惊觉——那个雪落肩头的寒夜,秦朗那沉默的三拜,或许并非为自己,而是替她挡去了口无遮拦的业障。
当然,这已是后话。
从东山寺出来,秦朗走在前面,颀长的身影被月光拉得更显孤寂。时裴小跑几步与他并肩,鼓起勇气,伸出手,轻轻牵住了他微凉的手指。
秦朗的步伐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如常前行,没有挣开,也没有回应。
两个人就这样手牵着手,漫步在深冬的京市。路灯下两个依偎的人影,看起来和热恋的情侣没什么区别。
回到停车处,秦朗记得曾让王晖安排时裴考了驾照,便很自然地拉开副驾车门坐了进去,留下时裴一脸懵地站在驾驶座旁。
“我……来……开?”
“我喝酒了。”秦朗靠着车窗,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时裴望着车前那尊熠熠生辉的欢庆女神立标,掌心沁出冷汗。她有证,但拿证后,方向盘都没摸过几次。这车……她赔得起吗?
果然,车驶出没多远,在一个右转弯路口,意外发生了。
车轮碾过路牙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时,秦朗正闭目养神。闻声惊醒,再想伸手控制方向盘,已然迟了。
失控的车头猛地撞向路边的绿化带,路灯杆如同巨兽般朝着副驾驶车窗横扫而来,金属与金属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响,绿化带里的常绿灌木枝叶,噼里啪啦地拍打、刮蹭在前挡风玻璃上。
踩下刹车的瞬间,时裴闭眼尖叫。
千钧一发之际,秦朗的身体如本能般倾身扑向主驾,一只手臂死死护住她的头颈,宽阔的背脊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挡在自己与破碎的前挡风玻璃之间。
保护她,竟成了他刻在骨血里的第一反应。
车终于停住,时裴世界陷入死寂。
秦朗将吓得魂飞魄散的小姑娘从驾驶座拽出来,让她靠着被撞歪的路灯杆站稳。他自己则倚在冰冷的绿化带石沿上,摸出大衣口袋里的火机,点燃了一支烟。
那点微醺的酒意,也被这惊魂一幕彻底驱散。
时裴顺着冰凉的路灯杆滑坐到雪地上,抱着膝盖,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眼泪无声地滚落。
“行了,”秦朗吐出一口烟,烟雾在寒夜里迅速消散。他走到她身边,伸手揉了揉她凌乱的发顶,语气竟是难得的温和,“不要你赔。”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王晖的电话,声音冷静得像在指导工作:“二环,东山寺下岔口,出了个车祸。”
电话那头,王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却在听到“车祸”二字时瞬间清醒拔高:“人没事吧?!”
“没事,开车撞了绿化带……前挡风有裂,右前车头撞得比较严重。”秦朗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惊魂未定、小脸煞白的时裴,补充道,“嗯……可能时裴有点惊吓,还是安排去医院一趟吧。”
不到十分钟,王晖带着人风驰电掣般赶到现场。他显然来得极匆忙,外套扣子都错扣了一整排。看到秦朗完好无损地站在路边,他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松弛,长长舒了一口气。
王晖退到一旁,迅速打了几个电话处理现场和后续。随后他回到秦朗身边,压低声音快速汇报了几句。
秦朗听完,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那辆几乎报废的豪车,带着一丝自嘲:“你以为我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呵……不过要是我开车的话,这车或许还能保住。”
秦朗带时裴去了医院,做了全面检查。万幸,除了惊吓过度,她毫发无伤。
将时裴安全送回家后,秦朗和王晖去了他在城西的另一处公寓。
台球室里,灯光柔和。秦朗卷起衬衫袖子准备开球时,才赫然发现手肘处撞出了一大片深紫色的淤青。
清脆的台球落袋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秦朗俯身瞄准,视线落在绿色的绒布台面上,仿佛漫不经心地抛出一个问题,声音低沉:“如果一个人……下意识的反应,是先保护另一个人。这意味着什么?”
一个在问出口时,心中其实早已有了答案的问题。
“刚刚……你……”王晖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他手肘那片刺眼的淤青,眼神复杂地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玩真的?”
秦朗沉默。
无边的夜色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弥漫进来,将他笼罩。他握着球杆,眼神深邃如渊,目光顺着杆尖延伸出去,最终却不知落向了何处,一片空茫。
王晖凝视着秦朗沉默而挺直的背影,仿佛从中读懂了所有未言明的答案。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极其庄重,如同在商议一件足以改变未来的大事:“朗哥,如果……我是说如果……秦家那边的事,你得早做打算了。外面的一切,交给我来处理。”
“知道了。”秦朗应下,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
然而,就在他再次俯身准备击球的瞬间,手腕却几不可察地一抖——“砰!”
白球失控地追着黑八,一同绝望地滚入了底袋。
再开一局已无心情。
秦朗将球杆随意地靠在桌边,自己则坐在冰冷的台球桌沿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光滑的木质边缘,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轻响。
再深沉的夜色,也终将被黎明刺破。
可把她留在身边,究竟是对,还是错?秦朗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第一次感觉自己的人生,丢失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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