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时裴自出道以来，第一次踏上归乡的路。
生平第一次，她在机场戴上了口罩和墨镜。走出接机口，远远地便看见几个年轻女孩举着写有她名字的灯牌，正在兴奋地张望。
时裴愣了一下，低头飞快给李芳菲发微信：
［菲姐，机场接机的……是你请的托？］
不知手机那头的李芳菲看见消息时是否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几分钟后，时裴只收到了一排充满无言以对的省略号，紧接着是一条语音：小姐，我的钱呐，也是钱，不是天上挂来的哇！自信点，你红了！
时裴坐进秦朗提前安排好的车里，闷闷地“哦”了一声。李芳菲的叮嘱追着电话背景里的“恭喜发财”一起涌来：
“在家记得读剧本！不许贪吃！节后马上要进组的哇，小姐！保持状态……”
时裴顶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苦瓜脸，对着手机屏幕连连点头，恨不得当场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
时裴的父母，对秦朗的存在一无所知。
这些年她汇回家的钱，一直借口是课余兼职做模特赚的“外快”。好在时裴从小就是美人胚子，父母虽然疑虑，却也未曾深究。
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盘旋，穿过一个又一个幽暗漫长的隧道，窗外熟悉的贫瘠山景扑面而来。终于，抵达了她从小生长的那个偏远村镇。
这闭塞的小镇何曾见过如此气派的车？时裴人还没进家门，“时家闺女当了大明星挣大钱”的消息，已如野火燎原般传遍了半个镇子。
“妮子！真出息了！在城里当大明星啦？”
“小时！你看这挣大钱的路子，能不能把你堂妹也带出去……”
时裴几乎是被人潮推搡着挤进自家院门的。七大姑八大姨好奇甚至带着点贪婪的目光，将她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她感觉自己像被围观的珍稀动物，身心俱疲。
身后，司机默默将秦朗派人置办的年货搬进略显局促的堂屋之后，也便离开了。
直到晚饭后，喧嚣的人群才渐渐散去。时裴的妈妈关上房门，坐到女儿床边，脸上带着犹豫和担忧，终于低声开口：“小时，你跟妈说实话……你在城里，是不是……是不是被哪个有钱的老男人……”
时裴心里猛地一沉，眼神下意识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强作镇定地否认：“妈……没有的事！就是……就是运气好，遇到个贵人，给了我一个表演比赛的机会，这才……”
听到这个解释，时母明显松了口气，紧锁的眉头舒展开，话题立刻转向了“正事”：“裴裴啊，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成家了。前几天你林婶来提亲，喏，你看这男娃照片，长得多周正……”
“林婶说了不少彩礼吧……”时裴冷冷一笑，不想再谈。
“彩礼怎么了？哪个家里嫁女儿不要彩礼的？你还有弟弟，以后娶媳妇也难免要用钱的，你的彩礼正好补了他的亏空。”
时裴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疏离感，没再解释，也没和父母提起秦朗，只找了个借口逃也似的跑出了家门。
时母显然还未真正意识到，她这个飞出山窝窝的漂亮女儿，羽翼已丰，早已决定翱翔在更广阔的天空，再也无法回到这方小小的天地。
她爬上自家低矮的屋顶，像年少时无数个孤独的夜晚一样，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瓦片上。山村的冬夜寂静而清冷，寒风拂过面颊，坐了一会儿，脑海里某个人的身影便不受控制地、霸道地占据了全部思绪。
时裴拿出手机，指尖犹豫着，点开了那个置顶的对话框。
输入框里的字句删了又写，写了又删，颠来倒去，反复斟酌，仿佛在完成一篇至关重要却无从下笔的命题作文。那些问候、琐碎的分享、甚至一句简单的“在干嘛”，都显得如此笨拙，最终也没能鼓起勇气发送出去。
正当她咬着手指，对着空白的对话框苦思冥想时，手机屏幕骤然亮起。
竟是秦朗直接拨了电话过来
她清了清嗓子，这才手忙脚乱地接起，听筒里传来男人平缓慵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小朋友，给我写中学生作文呢？写了删，删了写？”
“嗯？”时裴一时没反应过来，旋即才意识到他可能看到了对话框顶端的“正在输入…”，脸腾地一热，“你怎么……我……我就是……”她支支吾吾，语无伦次，最后竟被自己的笨拙气恼，索性破罐破摔，咬着唇，声音细若蚊蝇地挤出心底最真实的念头：“我……我只是有点想你。”
电话那头，秦朗沉默了片刻。
时裴以为是山里信号不好，紧张地举着手机来回晃动，试图寻找更好的位置。直到听筒里隐约传来咿咿呀呀、韵味悠长的京剧念白声……
她恍然记起秦朗说过，今年也要回趟家的。此刻，他大概正陪在家人身边吧。
低头又看见自家瓦房中昏暗的灯光，想象着父母和媒人为自己嫁妆议价的样子，一股自惭形秽的讪讪感涌上心头。
她正想匆匆道别挂断电话，却清晰地听见电话里秦朗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知道了。初几回来？”
简单的问句，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漾开了层层涟漪。
时裴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归心似箭。她飞快查了下航班，语气带着无奈和失落：“合适的航班……估计得初六了。”
“就初三吧。”秦朗的声音不容置喙，“我安排飞机去接你。”
“不用那么麻烦吧……”
“不是想我了？初四我去潜水，带你一起。”秦朗身后的京剧念白声明显小了许多。
“好。”时裴用力点头，脸上瞬间绽放出明媚的笑容，意识到秦朗隔着听筒也看不到她的表情，时裴试探地问，“我们可以改成视频通话吗？”
“我在……我这边不太方便。”
“唔……那算了……我就是有点想你。”
电话那边秦朗没回话，木质楼梯吱吱呀呀响了一阵子之后，手机屏幕上出现了秦朗的脸。
“有人欺负你？”秦朗穿了对襟中山装，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了淡然，视频打开，他这才看见小姑娘好像在天台上。
“没有……只是有点想你。”
镜头一转，时裴只见秦朗倚在木栏杆边，身后远处院子中央搭着的戏台还在咿咿呀呀地唱。镜头外，有佣人的声音来请他去前厅用晚餐，虽然听不清楚，但秦朗应该是应下了。
时裴不好意思再打扰他更多，恋恋不舍地挂了视频通话。
挂断前最后秦朗开口，“知道了”，不知道是对她哪句话的回应。
隔天，便是大年夜。
当零点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地炸响，绚烂的烟花短暂照亮山村漆黑的夜空时，时裴拿起手机，郑重地给秦朗发去了一条信息：新年快乐。祝你，一切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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