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马车上。
已经眯了一会的宁予安蓦然睁开眼,伸了个懒腰道:“殿下,待会路过大将军府的时候把我放下就行了。”
沈睿面露狐疑,对外吩咐后斜乜她一眼,“你去大将军府做什么?”
宁予安眨眼一笑,“大将军今日没有来上早朝,我当然要去慰问他一下了。”并解释道:“如今祁朝朝堂,最有威望的三位大臣,当属丞相荀濯,太尉杨肆以及大将军陆旻三人。荀濯丞相今日已在大殿上表明看法,认为予安的提议可行。至于杨太尉嘛,他老人家已经抱病一年多,我也不便去叨扰。”
沈睿明白过来,“你这是要先说服半数朝臣同意新政,再与众朝臣一同去说服陛下。”
宁予安眸底流过一丝寒光,似是无奈道:“没办法,陛下这人,实在是注重声名,我若不替他铺好台阶,他就算想下也不会迈出步伐的。”
沈睿轻哼,“听你这语气,似乎话里有话。”
宁予安扯了扯嘴角,没答话。
修茂的声音从外头适时传来,“殿下,御史中丞,大将军府到了。”
宁予安对沈睿笑道:“殿下,那予安便先走了。”
沈睿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摆了摆手,一副不想再搭理她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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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予安在将军府大门口迎面碰上正要出府的秦渊,她浅笑着向他礼貌打招呼。
秦小将军微一眯眼,双臂交叉环于身前,“哟,御史中丞,稀客啊。”
宁予安对这调笑话语习以为常,只问道:“大将军是否在府上?”
说实话,她第一次见到秦渊那高冷模样的时候,还以为这位秦小将军是像他父亲秦将军那般稳重的,结果相处越久越发现,原来是崔琅那样的。
她不过是问了这么一句,秦渊看向她的目光愈发充斥着显而易见的探究,仿佛她会谋害他的主上一样,“你找我们大将军做甚?”
宁予安莞尔,“秦小将军的好奇心一向都是这么重的吗?”
秦渊直言不讳,“御史中丞诡计多端,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宁予安汗颜。
定然是陆羡之平日里到处诋毁她。
一旁的仆从咳了两声提醒道:“公子,我们该走了。”
听口音不是京兆人,像是岭西那边的,宁予安想了想反应过来,“秦小将军这是打算回家?”
“回去一趟办点事而已。”秦渊淡淡瞥她一眼,带着人越过她往外走去。
回岭西办事。
能让秦小将军这么听话的,除了陆羡之还能有谁?宁予安看着秦渊离去的背影,心中有所思量。
良久,她笑了笑,转身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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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羡之显然早已知晓她会来,还在亭中摆好了一桌吃食。
不等他开口招呼,宁予安便主动在他对面坐下,笑道:“大将军这是提前用午膳?”
陆旻执起酒壶倒了一杯酒,轻轻推至她面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有贵客到访,自然要尽心招待。”
低眸觑见杯盏中那暗紫色酒液,宁予安原本的笑意瞬间僵硬在嘴角,还没喝就觉得头脑有些发晕了。
兴许是上次那杯“毒酒”的后遗症过于强大。
她略显清冷的眸抬起,“贵客称不上,但我与大将军在常州也算是共同患难,历经生死,我们现在应该已经成为好友才对。”说着扬了扬下巴,“大将军以为呢?”
“哦,是这样,”陆旻眸光散漫,轻飘飘地说,“不知御史中丞需要我这位友人做些什么呢?”
“大将军耳目众多,今日虽未亲自去上早朝,但想必也对朝中局势了如指掌。”宁予安浅浅一笑,意思明显,“好友之间,都是相互支持的。”
陆旻饶有兴致地听完,意味不明地说道:“商鞅推行变法,最终被秦惠文王处以车裂之刑。晁错提出削藩策,最终被腰斩于市以平息七国之乱。不知御史中丞你……”
剩下的话,他笑了笑,故意没再说下去。
宁予安脸色不易察觉地沉了沉,语气平淡却带着十足的威胁,“陆羡之,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好似每次都是这般出其不意地直呼他的名字。
陆旻唇角微勾,轻点了点头,“羡之一介武夫,说话确实鲁莽,御史中丞见谅。”
宁予安懒得跟他计较,权当他是真心道歉,说:“其实这新政对大将军而言也是有所裨益。”
陆旻道:“愿闻其详。”
“因为,”宁予安尾音悠悠,半带正经道:“予安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帮陛下完成心中所愿。陛下一向最喜爱大将军,大将军又怎么忍心不顺着他的心意做事呢?”
陆旻眼底的笑意霎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幽深目光落于她面前那杯盏中一口未动的酒液,“御史中丞说了这么一会话,嗓子干不干,不如先喝口酒润润喉。”
宁予安皮笑肉不笑,直直审视着对面这人,“不了,上次在大将军府上喝完酒的后遗症还没好。何况,这酒看着就不像是我能喝的。”
她和陆羡之的关系可真是奇怪,经常在刚开始还能聊得好好的,下一瞬就可以变成针锋相对,谁也不想败下阵。
“上次见你在丞相府喝了不少桑椹酒,还以为你喜欢喝,于是今日特意为你准备了这么一壶。”陆旻蹙眉轻叹,看了她半晌,摇头道:“如今看来,真是可惜了。”
宁予安凑近闻了闻,的确是桑椹的味道,但她肯定是不敢再喝了。
见她这犹豫模样,陆旻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并把空酒杯倒过来给她瞧,意味深长道:“今时不同往日,御史中丞不必总将人往坏处想。况且你也知道,那个答案我早已知晓。”
宁予安神情凝滞,干咽了一下。
什么意思?他这是现在就要把事情揭开来说?
像是看出来了她心中所思,陆旻淡然一笑,“我的意思是,我既知晓你最大的秘密还能替你保守,足以说明你我之间无须相互介怀。不要再说我忠于谁这种话,玩笑也不行。明白吗?”
宁予安一时语塞,只轻声应出一个字,“哦。”
原来他是介意刚才那句玩笑话。这样也好,他越是这样,她才越放心。
思及此,宁予安端起酒杯与他的空杯碰撞了一下,一饮而尽。
杯酒泯恩仇。
是了,从他知晓她的身份却没有拆穿起,她就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
陆旻被她的举动愉悦,意有所指道:“我曾听过一句话,得民心者得天下,得士者得民心。士族,是近百年来每一任君王都无法忽略的存在,他们拥有着大量的财富、土地与人口,还有不容小觑的声望。你提出的这新政,能让更多的士族子弟涌入官场,这无疑是一个可以让朝廷与士族互利的做法。可是,你便如此有自信,觉得自己能凭一己之力把握住那些士族的心?”
宁予安眸色微澜,认真答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虞侯虽倒,但十年时间,沈氏一族早已在朝堂上站稳根基。当下别无选择,只能冒险一试,我想要借助士族的力量。”
陆旻对她如此直言而出的话语微微讶异,“从前你与我说话总喜欢绕圈子,今日倒是直接坦率。”
宁予安沉静道:“大将军也说了,今时不同往日。从适才那杯桑椹酒没有下毒开始,我就觉得,只要大将军与我不是敌人便好。”
陆旻掀眸看她,修长白皙的手指执起杯盏把玩,“我也想起你在常州时说过的一句话。”
宁予安清晰看到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凌厉,心头有种不详的预感,木然问道:“什么?”
“你说,纵使是算计,亦需要付出真心,”那白玉杯盏蓦然被放回石桌上,发出轻微又醒耳的声响,陆旻眼角稍稍上挑,夹杂探究的目光如密网般紧锁住她,诚然不想放过那张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只听他沉声吐字,“那么现在你这般坦言相告,是否也有包含对本将军的算计呢?”
宁予安怔了怔,不过须臾,她笑道:“大将军足智多谋,运筹帷幄,这世上哪有人能算计大将军?”
陆旻又给她倒了一杯酒,似笑非笑道:“这可不一定。”
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好像又轰然崩塌了,一丁点不剩。宁予安盯着杯中再次被满上的酒液,略微苦笑着瞄了一眼那正常的白玉酒壶,下赌注般浅浅尝了一口。
还好没事。
陆旻嗓音更是戏谑,“品尝美酒应是享受之态,我瞧着御史中丞怎喝得如此为难,莫非是心虚?”
宁予安避开他的眼神,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大将军真是惯会说笑,予安行得正,坐得直,有什么好心虚的。”
行吧,她就不该奢求能取得陆羡之的信任。
幸而这时萱姨带着人从膳房端来了午膳,瓜果被撤走,浓郁的菜香将方才冰冷的气氛调和不少。
萱姨笑意温暖,宁予安亦是礼貌颔首,微笑回应。
甚至人都已离去她还盯着那背影若有所思。
陆旻道:“怎么,御史中丞现在连我府上的人都感兴趣了。”
宁予安回过头,诚实道:“是有那么一些好奇,比如,萱姨的嗓子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损坏?”说到这又急忙补充一句,“如果不方便告知的话就当我没问。”
陆旻静默片刻,不含笑意地轻扯唇角,语气带着些自嘲的意味,“我母亲去世后,萱姨就不会说话了。大夫说,也许是太难过,哭得太多,才会失声。”
宁予安意识到自己僭越了,心里涌起愧疚,“抱歉,是我失言了。”
陆旻的情绪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淡淡道:“这并不是什么秘密,用膳吧。”
见陆旻又亲自动手为她盛汤,宁予安很是尴尬道:“大将军一向都是这么会照顾人吗?”
陆旻将盛好的汤递给她,“照目前来说,只有你享受过这种待遇。”
“这可真是太荣幸了。”宁予安嘴上是这么说的,心中还是免不了担心他是否会再次下一些稀奇古怪的药。
“新政一事,我会尽力而为,”陆旻缓慢地说着,又话锋一挑,“只是,你不打算去拜访一下杨太尉?”
杨肆。
听到这个名字,宁予安心里莫名一咯噔,疑惑道:“大将军希望我去吗?”
陆旻看了她的反应,浅浅笑言:“随口一提罢了,不去也行,我只是忽然想起这杨太尉貌似已经沉寂太久了。”
宁予安可不认为这是随口一提。但是现在,她觉得这位太尉还是继续沉寂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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