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过了两日下早朝后,宁予安被皇帝单独留了下来,陆羡之所言不错,景瑞帝准备在除夕宴颁布立储诏书。
景瑞帝睥睨着她凉声问道:“你选择子玄,是当真认为他是朕诸位皇子中,最能担当大任之人,还是因为子玄心思单纯,好任你掌控。”
“臣不敢欺瞒陛下,”宁予安平静道,“臣受殿下恩惠,自然会感念殿下恩德,为殿下尽忠,因此,对于立储之事,臣难免会偏私子玄殿下。”
景瑞帝嗤笑一声,“倒还算诚实,倘若朕一定要你抛开私情,从子昑,子玄和子程中选出一位储君呢?”
“臣惶恐,”宁予安跪拜在地,头垂下让人看不见表情,“陛下是君父,天下万事皆由陛下决断,何况是关系江山命脉的储君之位,臣不敢妄加置喙。”
景瑞帝眯了眯眼,“朕现在准许你说,你若不说,便是抗旨。”
宁予安沉默片刻道:“陛下,新政明确提出取消封王令。如今新政试行,在此时立下太子,践行新政,正是断绝宗亲们想要自立为王念头的好时机。”
自立为王。
这四个字灌入耳朵,掀起嘴角冷笑连连,景瑞帝看向宁予安的目光更是寒凉,“答非所问。”
宁予安语调平缓接着说道:“三皇子殿下沈睿的母族河东薛氏,乃是新兴望族,陛下既有扶持士族之心,不如就立三殿下……”
话语未毕,便被“砰”的一声打断,景瑞帝猛地一拍桌子站起,盛满怒意的目光紧紧攫住台下垂着脑袋那人。
“放肆!”
李荣与周围宫人见此皆屏气凝神,埋下头去,大气不敢出一声。
景瑞帝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被激得过于表露,又微敛神色,冷沉道:“你应当知道,朕愿意给士族机会,是为压制如虞侯般罔顾国法、以权谋私的皇室宗亲,但这并不代表着,朕会容许士族的势力无节制增长。”
宁予安缓缓抬头,直接对上帝王的视线,“正因如此,陛下才更应先立三殿下为储君。”她顿了顿,眸色沉着又坚定接着道:“陛下已即位十年,广大朝臣与黎民百姓都期盼陛下能早日定下储君。若陛下仍对储君人选有所考量,那么可以将现在立下太子当作是稳住朝臣的权宜之计。因为既已取消封王令,那储君之位对诸位皇子而言便是更加重要,所以先坐上这储君之位的人,才是处于最危险境地。”
“强者胜,弱者汰。三殿下若能守住陛下赐予的储君之位,便证明其可以把控全局担当大任,反之,三殿下与薛氏一族将一损俱损,顺便给那些名门望族震慑。”
景瑞帝不喜别人在他面前还一副胸有成竹不怕死的模样,特别是臣子,这在他眼里无疑是在挑衅他的帝王权威。身为拥有至高无上皇权的帝王,众生皆应臣服在他脚下,看他的眼神也应该是敬畏而又带着讨好的,而不是像宁予安这样,透着隐隐约约的嚣张。
不可否认宁予安很聪明,聪明到让人愤懑,常常能不着痕迹地惹怒他,却又能让他在每每动杀心的时候看到其价值,最终想杀又杀不了……
譬如现在。
-
宁予安每次来禁中,都是被皇帝派的内官直接领着去朝露殿,出来时也是被内官送着出去。不过就算身边没有内官跟随,宫中处处是皇帝的耳目,她也不能随意走动。
今日她从朝露殿出来时,迎面碰上了一个始料未及的高大威猛身影——执金吾刘枂。
说起来她来到朝翎也快三个月了,还是第一次与这位执金吾打照面。
身旁领路的内官怕她不认识,还特意笑吟吟为她介绍。
宁予安唇角勾了勾,垂睫覆盖眼底复杂情绪,礼貌颔首。
刘枂眯起鹰眸打量她片刻才抱拳回礼,随后越过她往朝露殿行去。
出了司马门,宁予安远远地就瞧见易康站在她的马车旁不远处,似乎在等她。
宁予安走了过去,易康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给她,她打开扫了一眼,意下了然,并问道:“大将军看过了吗?”
易康道:“这是自然。”
宁予安眉宇轻折,又问:“那他可还有说什么?”
易康观察四周无人后低声道:“大将军还说,御史中丞如若想见皇后殿下,除夕宫宴是个机会。”
宁予安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
回府马车上,宁予安对外淡声吩咐道:“去太常寺一趟。”
-
见到来人,邛僰双目睁大,手中拿着的竹简差点掉地上。
宁予安双手交握背至身后,步伐飘逸走入室内,笑道,“许久未见啊,太卜令。”
邛僰可是半点都笑不出来,面如死灰垂首一揖,“下官还未恭贺宁大人升任御史中丞。”
自虞侯倒台后,本以为已经两清,更遑论现在他一个太卜令于御史中丞而言也已无用处,未曾想这人又突然造访。
直觉告诉邛僰,不会是好事。
宁予安行至屋子中心的星盘前,低头扫视了一圈上边的天象图,若有所思道:“斗转星移,青龙腾跃,太卜令,此为何意?”
“此……”邛僰刚吐出一个字,便被宁予安抬手打断。
“先不要说,让我猜猜,”宁予安笑意玩味,慢悠悠地说:“斗转星移是有大变动,而青龙又是帝王象征,莫不是……”
“御史中丞慎言!”邛僰脸色突变,谨慎打量周遭生怕被人听见宁予安的狂妄话语,并说道:“此乃生龙活虎,欣欣向荣,是大祁国运永昌之兆。”
宁予安再是一笑,“我话还没说完呢,太卜令这么紧张做什么。太卜令既言及国运,那么也理应知晓储君亦关乎国运。而我刚才的意思是,莫不是这储君之位要尘埃落定了。”
邛僰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近些日子,朝臣们请立储君的呼声确实愈发高涨,但此事不是鄙人能置评的,烦请御史中丞莫要在太常寺谈论此事。”
宁予安道:“太卜令难道就不想这位储君是位气度宽宏之人?毕竟,自古以来帝王上位后对自己亲兄弟赶尽杀绝的例子可是不胜枚举。”
“你——”
刚平复下去的心绪刹那间又被激起,邛僰一时气急,抬手指向宁予安,这人话里话外明摆着就是在拿归儿威胁他。
面对眼前人这不为所动的闲散模样,邛僰竟是无奈妥协,“御史中丞要下官做什么?”
“太卜令无须这般如临大敌之态,”宁予安找了个位置坐下,“与太卜令许久没有说过话,来此不过是与你闲聊几句而已。”
“你说。”邛僰面上已无半丝表情。
宁予安仔细端详着他的神色,问:“我先前忘了问太卜令,几年前你因引魂案去襄城做法事,是当真对自己的术法有信心么?”
邛僰答道:“御史中丞实在是说笑,鄙人只会一些观天象占卜以及丹药炼制方法,哪会驱除什么鬼魅,不过是君命难违,陛下有令,岂敢不从,遂硬着头皮去了。何况,如今真相大白,引魂案乃是林海为隐藏恶行而制造出来的扰乱人心之举,御史中丞还要深究什么呢?”
宁予安轻轻点头,看邛僰这反应,的确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不假。
她漫不经心地轻点案几,又道:“陛下明年岁首去泰山封禅的日子是你拟定的?”
邛僰紧锁眉头,“是。”
“推至三月吧。”宁予安笑了笑,补充道,“春三月,万物生,当是个好时节。”
“怎么样,这不会让太卜令为难吧?新政正在试行,我觉得,陛下也想带着焕然一新的朝臣前往泰山封禅,铭记功德。”
“不算为难,”邛僰道,“只是,御史中丞现在的身份今非昔比,一举一动皆备受瞩目,众人皆知。今日御史中丞前脚刚踏进太常寺,明日我后脚便去规劝陛下,这岂能不惹人怀疑?”
“太卜令所言不错,陛下定然会知道我今日来了太常寺找太卜令喝茶,至于缘由,太卜令如实回答即可。”宁予安不甚在意地说道。
邛僰闻言愣了愣,但很快又反应过来。
宁予安这是算到了陛下本就会有将封禅大典推至明年二月尚书台考完试之后的想法。
半晌,他点头道:“好。”
-
宁予安从太卜署出来后,特意绕了一小段路经过太乐署,途中不小心与一女子相撞,那女子抱着的花瓶中的水就此洒落,染湿宁予安的一大片衣袍。
这场景恰好被太乐署令白盂瞧见,忙向宁予安赔礼道歉并大声斥责那舞女。
宁予安笑道:“这位姑娘想必也是无心之失,但我这衣服确实湿了挺多,若太乐署方便的话,能否让我找个地方处理一下。”
白盂见这位御史中丞并未生气,悬着的心也就放下,“当然有,是否需要命人重新为御史中丞准备一套干净衣裳。”
宁予安道:“不必,简单擦拭便可,”说着挑眉看向跪在一旁的女子。
白盂立即会意,呵斥道:“瞧瞧你干的好事,还不快带御史中丞去处理水渍。”
女子眸中一缕流光闪过,柔声答道:“是。”
宁予安在女子的带领下走过长廊,进入一间屋子。
房门一关,宁予安牵过菁沅的手,叹了口气道:“阿沅,这段时日在这委曲求全,辛苦你了。”
菁沅笑道:“姑娘这是说哪里话,无论为姑娘做什么,菁沅都心甘情愿。”而后又微微蹙眉,问:“姑娘今日特地来找菁沅,是有何要事?”
宁予安心绪有些杂乱,思量一会后认真道:“阿沅,我必须要亲自见皇后殿下一面,你可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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