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除夕宫宴与往年别无二致,地点设在朝露殿。除皇室中人外,秩千石以上官员也可携妻女一同赴宴。男女分席而坐,王公大臣们分散居于大殿左右侧,后妃女眷则以纱帘相隔居于大殿右侧后方。
皇后殿下如宁予安预料中一样,没有出席。
她眸色冷了几分,嘴角依旧勾着温雅浅笑,静静欣赏着眼前的歌舞。
而位于沈睿左后方的连擎则是一脸不虞地盯着宁予安。
在他看来,宁予安不过是一个沽名钓誉,贪图功名的奸诈小人,偏偏得殿下如此信任,如今不到三个月的时间,竟就官至御史中丞。想到此,连擎又是气闷地往口中送入酒水。
瞥见连擎看向宁予安时表露出的不悦之色,沈睿回头清咳了一声提醒宁予安。
他早就与宁予安说过,连擎性子倔,对一个人的芥蒂没那么容易消除,但同属他的谋臣,他希望他们能和睦相处。
宁予安见状,主动向连擎敬酒道:“先前在洄州时,予安口无遮拦,多有得罪,还望中郎将莫记前嫌,今后一同为殿下效力才好。”
连擎冷哼一声,根本不愿理会此人,碍于三殿下的面子,还是浅浅干了一杯酒,同时要求宁予安若要表明诚心就喝十杯酒赔罪。
沈睿想着宁予安酒量还不错,便没什么意见。
谁知宁予安喝第三杯的时候,突然有些作呕症状,脸上也慢慢浮现出红色斑点。
她眉毛皱起,额头冒出冷汗,痛苦为难吐字道:“殿下,予安今日可能有些不胜酒力。”
连擎看得人都傻了,平时听说宁予安挺能喝的,现在不过喝了他倒的两三杯桂花酿就成这样,他不禁怀疑这人是否故意跟他过不去?
看她这样子不似装的,沈睿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背,神情中也不自觉透出担心,“既如此,那便不要喝了,只是你现在这样……”
沈睿话还没有说完,这场景便被高坐于御座之上的帝王捕捉到了。
“御史中丞这是怎么了?”
沈睿心下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就替宁予安解释道:“父皇,御史中丞他身体有些不适,不知可否准许他到偏殿休息一会。”
景瑞帝微一思量正要同意,又听见陆旻悠悠开口道:“看御史中丞这症状不轻,恐怕不是休息一会就能好的。”
这时宁予安硬撑着一口气起身行礼,“陛下,臣旧疾复发,御前失仪,望陛下恕罪。”
景瑞帝看着宁予安红肿到骇人的脸,眉头皱起,“爱卿这究竟是何旧疾,看起来甚是严重。”
宁予安道:“回陛下,臣自幼对桂花不受,但方才不小心误食了桂花酿,不过也不要紧,臣家中放有专门治红疹的药。”
景瑞帝点点头,“既如此,爱卿便先行回去吧,身体要紧。”
宁予安拜谢行礼,“谢陛下。”
她走之前附在沈睿耳边轻声嘱咐道:“殿下切记,今夜言多必失,只需顺着陛下的心意便好。无论陛下要殿下做什么,殿下都只管先答应下来。”
沈睿满脸疑惑,刚想问清楚具体,宁予安却直接走了。
-
除夕之夜,整座皇宫张灯结彩,是一派喜庆祥和的布置,还挂了写有“神荼”以及“郁垒”二神名字的桃符。
领路的内官见御史中丞手捂着胸口难受的模样,小心翼翼问道:“御史中丞可需要奴婢扶着走?”
此时正行至拐角无人处,宁予安摇摇头,裹紧披风就地靠着檐柱坐下,喘着气说:“我起红疹的时候,触碰到人会更难受,让我在此歇息片刻便好。”
内官倒是被宁予安这自然举动惊得稍微呆滞,暗自感慨外界关于御史中丞喜欢率性而为的传言果真不虚。
就在内官转过身百无聊赖欣赏夜色之际,后颈处传来被针扎的微微刺痛,刚要倒地之时被一双素手扶住。
菁沅从暗处悄然现身,把“红疹”解药递给宁予安。
宁予安服下解药,把外披风脱下递给菁沅事先准备好的“替身”,看到那张与她方才红肿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夸赞一句,“菁沅的技艺愈发炉火纯青了。”
随后两人进入一放杂物的屋子,关好门后,菁沅从包袱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宫女服饰,并帮宁予安缓缓撕下那层染上红点的假人皮。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每次见到,还是会被这般仙姿玉骨的容颜惊艳。
宁予安换上宫女衣裳与发髻发饰,将新做好的人皮面具塞入怀中,对菁沅道:“你也不能离开太久,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应对就行。”
菁沅叮嘱道:“姑娘一切当心。”
“好。”宁予安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放宽心,推开门踏着夜色走了出去。
……
整座皇宫与十年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甚至宫道上有些树木都没换。因为太久没有踏足,这些路线与建筑景色于宁予安而言,熟悉又陌生。
除夕夜,宫中比平日里热闹许多,是以宫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也多,她低着头专门挑悬挂灯火较少的暗处走,是以没有人注意到她。
可待她行至离椒房殿不远处时,整个人却霎时间冰封在原地,呼吸都在颤抖。
沈怀稷竟然派了羽林中郎将亲自镇守在椒房殿外,这数队执戟宿卫巡视的羽林郎,与其说是在保护这座宫殿的主人,不如说是在看犯人。
连送膳食的宫女都只能送到殿门口不能入内。
这么多人,她该如何进去?
可若错过了今夜这次机会,日后走到椒房殿外都是件难事,而关于内帑的疑虑,她必须要弄清楚。
殿外是羽林郎,殿内还有宦官和宫女。
无计可施之际,她忽然想起,从前母亲在无意中对她讲过,未央宫中几座宫殿地下都是建有防火逃生密道的,椒房殿是皇后寝殿,应该也有。
至于入口,作为逃生密道,相互之间定然会有联系,十年前她与阿珏是从尚食局旁边那口枯井逃至宫外,而当时下边,不只有往宫外去的那一条通道。
想到这里,她快步往尚食局走去。
-
朝露殿中,管弦丝乐,歌舞翩然,宴饮仍在继续。
沈睿眉宇不展,思量着宁予安离去之前的那番话,隐约觉得今夜会发生什么大事。
一舞又毕,待舞女乐师们退场后,整个大殿安静了下来。
众人一时不适应,纷纷将目光投向帝王,只见中贵人李荣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份诏书。
景瑞帝笑容莫测,缓缓开口道:“今日是除夕,除夕,当去旧迎新。过去一年里,众卿多有上疏请立太子,朕仔细思量过后,也觉得我大祁是该有一位储君了。”
事发突然,陛下亲自开口提到立储之事,台下众人脸色各异,先前的闲适氛围一扫而空,变得肃静起来。
饶是武德侯赵毅大胆,直接按耐不住率先开口问道:“不知陛下以为哪位皇子能担此重任?”
在武德侯问出这句话之后,沈睿清晰地窥见,帝王眼中闪过几丝寒芒。
不能摆正自身位置,急功近利插手皇家事宜无疑是挑战帝王权威,这种人是他父皇最不喜的。
沈睿薄唇紧抿,心里又气又无奈。他这位姨父完全将他之前劝诫要谨言慎行的话语当作耳旁风,之前屡屡联合沈钰等人接连上疏请立储君,颇有逼迫意味。
如今帝王只是表面平静,面容之下乃是惊涛骇浪。
景瑞帝默了默,嗤笑了声,寒凉的目光一刺过去,赵毅才意识到自己过于心急,连忙闭嘴。
岂不料帝王下一句话又换了个话题。
“如今子玄和子程也已及冠,也是时候该择选正妃了。”景瑞帝目光一挑,看向沈睿和沈昀所在方向,“你们两兄弟觉得如何。”
沈睿闻言脸色微绷,这才明白宁予安的话为何意。
景瑞帝又道:“哦,对了,子程似乎很早之前就与朕提过,长大后要娶陈氏女枝意为妻,不知现在心意可有变?”
陈枝意,也就是现今御史大夫陈箔垚的幼女。
沈昀明显一愣,没想到自己几年前夸赞陈家姑娘的话父皇会记得,受宠若惊,忙起身行礼,“回父皇,儿臣的心意并未变。”
景瑞帝点点头,对陈箔垚笑道:“陈爱卿也听到了吾儿对令爱的情谊,不知爱卿作何想法?”
对于女儿与五殿下之间的事,陈箔垚自是早已知情,没有棒打鸳鸯的道理,他回道:“小女能得吾殿下青睐,是小女荣幸。”
景瑞帝道:“如此甚好,朕愿成人之美,为二人赐婚。”
沈昀与陈箔垚同时道:“叩谢陛下隆恩。”
这突如其来的赐婚更是让众人觉得君心难测,一直以来基本上所有人都以为储君只会在二殿下与三殿下之中产生。但照现在看来,五殿下也是颇得圣眷。
沈苑看着这一幕,神色未变,扶住酒盏的手指却用力捏紧。
他是诸位皇子之中最先协助父皇理政,并执掌着可代行皇命督察百官的督吏府。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生母身份低微,一个廷尉岳丈也是没什么大用,帝王的心思又难以揣测。
他的身后,从来都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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