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刚宣读完立储诏书不久,陛下便提早解散宴饮匆忙离去,令人瞠目结舌,毕竟帝王一向行事稳重,今夜倒是有些失态。
当然,陛下走后,中贵人又替陛下传话解释说陛下突然离去是因皇后殿下身体不适。这让众臣忍不住慨叹帝后伉俪情深,只是皇后殿下近些年来一直凤体抱恙,着实也让人百感交集。
然而更让人震惊的事在后边,他们出了朝露殿发现,宫中的喜庆气氛淡了不少,隐约染上了几分肃寂,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甚至司马门前,光禄勋亲自带着禁卫军在那仔细排查出宫人员,每位官员的家眷都无一例外。
一打听才知道,竟是宫中出了刺杀皇后的逆贼,还是名女子!
与陆旻一道同行的萧桓也不禁皱眉道:“这女贼未免过于大胆,除夕之夜闯入椒房殿行刺皇后殿下,亏她干得出来。”
陆旻嗓音淡淡,勾唇一笑,“皇后殿下这些年深居简出,一直在椒房殿休养身体,尚书令觉得是何人会想要她的性命?”
“这谁知道呢?”萧桓神色微凝,又旋即反应过来,“大将军的意思难道是说,皇后遇刺只是一个陛下要捉人的借口。”
陆旻眸色深幽,未置可否。
萧桓心里疑惑更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需要陛下以刺杀皇后为由如此大动干戈地搜寻。
此时沈睿和沈苑二人也带着人在宫中各部各司排查可疑人员,先且不说那女贼到底是宫中婢女还是趁除夕宴跟着哪家大臣溜进来是个未知问题,就算是宫中婢女,只凭借椒房殿掌事宫女看到的一个背影,也很难将人找到。
目前掌握到的信息是,那女贼穿着淡青色的二等宫女服饰,皮肤白,比较纤瘦,身量比寻常女子高一些。
现在所有宫女,特别是二等宫女,都被召集起来逐一盘问,核对是否为宫中在籍宫女,戌时三刻至亥时一刻这段时间在做什么,是否有人证之类的。
宫道上不像之前那样来往宫人众多好藏身,四周一片肃穆,同时发动未央宫禁卫军和督吏府的人一同搜寻,沈怀稷是铁了心要把她揪出来。
宁予安小心翼翼隐身在奉先殿墙角,暗自思忖,额角沁出一层薄汗。
也不知道陆羡之出宫了没有,明明是他提醒她除夕夜趁着人多是个机会,他总不能真的不管她的死活吧。
可是现在这情形,纵然是陆羡之,也无法带她出去。
思及此,宁予安无奈轻叹。
罢了,人活在这世上,凡事都得靠自己。
她静下心来分析目前形势,地下密道被堵,四面司马门有光禄勋统领的未央宫禁卫军,宫中有宦者令以及督吏府的人。
去找菁沅混在舞姬中也不行,太乐署的人彼此熟识,多一个少一个都会很容易被发觉。
正头脑混乱地想着出路,双肩骤然被人扶住,温润好听的嗓音擦着耳畔响起,“在想什么?”
正要拔出软剑的手猛地僵住,她没有回头,感受着颊侧温热的呼吸,轻声问道:“陆羡之?”
陆旻低笑出声,将她整个人掰转过来正对着自己,眸底流转过几缕微光。
宁予安睇视他一眼,调侃道:“大将军还真是神通广大,我还以为大将军会见死不救呢。”
偌大的未央宫,还能如此准确无误地找到以及认出她。
初次面对她长大之后的真容还真有些不适应,陆旻凝视着她失笑道:“现在整座未央宫戒备森严,以你的聪明才智,定然能寻得此刻最僻静之处藏身,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供奉乾朝历代帝王牌位的地方最为人迹罕至。”
“所有朝臣出宫都要经光禄勋彻查,大将军要如何带我出去?”宁予安微微蹙眉,说:“若是大将军在世人眼中是个风流浪荡的还好,可你在外的声名是不近女色,你如果就这么带我出去的话,与此地无银三百两有何区别?”
话虽是这样说的,但她内心还是期盼着他能有办法。
许是在地下密道奔波太久,脸上都沾了一些灰,陆旻卷起外袍袖摆,用月白色的里衣衣袖慢慢为她擦拭干净,轻揉她的发丝缓声道:“那就只能剑走偏锋了。”
“什么意思,你真的要直接这样带我出去吗?这样的话,你会被皇帝怀疑……”
最后一个字音未落,她就被陆旻解下的披风包裹住,兜帽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露出白嫩的下巴。
他牵起她的手往外走去,语气些许无奈,“谁让你已经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呢?”
宁予安还是不放心,反过来攥紧他的手指让他停下,问道:“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指腹处传来柔软的触感,陆旻笑了笑,语气漫不经心,直截了当地告诉她,“现在东面司马门是你的太子殿下带人守在那。”
见她神色瞬间凝固的模样,陆旻好似不以为意接着道:“你帮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储君之位,他也不会相信你会去刺杀皇后。”
“你不是很懂人心么,此刻因何犹疑?”
宁予安回过神,没说话,只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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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了那群宫人半天都没点头绪,宫中有他二皇兄也已经足矣,沈睿索性来靠近东宫的东门守着,王公大臣们基本上都从北门出宫,这儿没什么人,适合偷懒。
何况他一开始就觉得今夜这事过于奇怪,皇后殿下温良贤淑,待人和善,怎会引得有人大费周章地跑去刺杀。这事要么是误会,要么就是他父皇要借这个理由寻人。
他现在唯一好奇的是,那人究竟是干了何事,才让他向来稳重的父皇怒不可遏。
就在沈睿意兴阑珊之时,却见陆旻朝这走来,身后跟着个人,那人身上还裹着他的披风。
沈睿顿觉不可思议,直至二人行至他面前,他才堪堪出声,“羡之?”
如果不是今夜情形特殊,他定然是不愿搅了他人好事。沈睿微叹,理了理思绪道:“羡之也知道今夜宫中出了些状况,出宫的女眷皆要接受调查,需言明姓名,家世,因何进宫,嗯,还需看看容貌。”
陆旻平静笑道:“这是我府上的一名婢女,今夜脸上突然起了一些红疹,不宜吹风,遂以兜帽掩面。”
一说起红疹,沈睿忽地想起宁予安今夜也如此,这东西确实难受。而父皇也一向信任羡之,他想了想道:“那快些回去吧。”
身边副将倒是一脸为难,“殿下,一点都不查吗?”
沈睿闻言也纠结起来,看向陆旻。
“殿下要看也无妨,”陆旻语气透着深意,补充一句,“其实这个人殿下也认识。”
沈睿不明就里,只当陆旻是因为他也去过几次大将军府,故而觉得他记得他府中婢女。
可当那人面对着他将兜帽缓缓掀开,看清那张脸后,他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当时的心境。
“够了——”
沈睿抬手打断道,声音暗含隐怒,又有些发颤,“孤看见了。”
副将对太子殿下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很是诧异,“殿下……”
沈睿沉默半晌,冷笑道:“这个人孤确实认识,你有什么异议么?”
副将顿时闭嘴,在太子殿下和大将军面前,他能有甚么异议?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敢有异议。
陆旻莞尔颔首,“既如此,我们便先走了。”
说罢自然而然牵起身边人的手,越过他们往宫门外走去。
沈睿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目光紧攫着两人那十指交握。
副将在一旁看得胆颤心惊,殿下那眼神,实在太过阴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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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后,宁予安急忙挣脱开陆旻的大掌,闭了闭眼,没想到她是女子这个秘密,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暴露在沈睿面前。
以往沈睿对她是信任与猜忌并存,自己在他心中也就是个贪图功名无所不用其极的穷书生,而现在沈睿知晓了她是女子,她却不太清楚自己日后该如何与他相处。
陆旻观察着她的细微表情,长睫扇动,在雪色的肌肤上垂下暗影,一双灵动的明眸此刻似乎染着缕缕困惑。
易康带人驾着马车停在他们面前,看见宁予安的真容时也是不可避免地愣了愣,与原来那张男人的脸可以说是有七八分相像,也可以说是完全不同。
他看了一会,很快便收敛情绪拱手行礼,“主上。”
陆旻道:“走吧,送你回去。”
上了马车,宁予安双臂抱膝坐于绒毯上,半张脸埋入臂弯,觉得自己问出了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你说沈怀稷今夜若没有找到人,会不会更加发疯为难皇后殿下。”
陆旻为她倒了杯茶,掀起眼帘看她,“我问你,他为什么一直不敢杀了皇后,甚至还对外编造了一个他与皇后伉俪情深的谎言。”
“丞相,荀濯丞相……”她顿时领悟,惊喜出声。
被陆羡之这么一提醒,宁予安忽然觉得内心安定不少,沈怀稷忌惮又依赖荀濯丞相,而荀濯丞相当初是因为建武帝的女儿才扶持沈怀稷上位。所以,也可以利用荀濯丞相将皇后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之所以说是利用,是因为现在还不是让丞相知晓真相的时候,否则朝堂大乱,沈怀稷那个疯子定会鱼死网破。
还是要徐徐图之。
想到这,她又抬眸看向陆旻,忍不住叫他的名字,“陆羡之。”
她这么一声轻唤,犹如羽毛拂过心间,陆旻眸中透出少有的不解,“嗯?”
不是平时为扮男装特意改变后的声音,是她原本的嗓音。
宁予安只浅笑摇头。
那个问题,她依旧是想问又不敢问,只能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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