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新年第一天,整座朝翎城一派喜庆祥和,其乐融融。宫中也没什么消息传出,除夕夜女刺客之事一夜平息,仿若没发生过一般。
宁予安执笔伏案,在白纸上勾画出几个人名,陷入沉思。
疏月推门而入,转身关上门后快步行至宁予安对面坐下,一张小脸喜忧参半。
宁予安将白纸移至尚未熄灭的烛火中,看着它一点一点燃为灰烬,缓缓启唇道:“说吧。”
疏月咽了咽口水平复心绪道:“打听到了,昨夜羽林中郎将抓到了那女刺客,是从前侍奉过皇后殿下的婢女。”
宁予安手上动作一顿,不慎触碰到火苗,指腹传来灼热刺痛。
疏月忧心道:“大人当心。”
待纸张上的字迹尽数烧毁,宁予安将手放下,疏月从杯中倒了些凉水沾到手帕上,包裹住那灼伤的手指。
她不太清楚那婢女是谁的安排。
是因为她,才让一个无辜之人枉送了性命吗?
“那不是大人的错,”疏月言语气愤,“沈怀稷那种虚伪奸诈的小人,一向宁可错杀,也必定要斩草除根,此番有人受牵连是不可避免的。何况还不知那名婢女是被如何处置,说不定还活着。”
宁予安面容沉静,睨了一眼角落的那件披风,又看向身旁还未来得及处理的昨夜那套宫女服饰,挑眉说道:“听闻抚军将军沈钰的夫人尹氏素来爱用一种味道很独特的熏香。”
疏月点点头,“是,那种香叫迷蝶香,一直是明月楼的掌柜特意为她从羧羌进货,但自常州之变后,祁朝至羧羌的那条商路已暂时关闭,也不知道尹夫人那还有没有。”
这段时间,她早已将朝翎城各大官员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她既然决定要留下来帮姑娘,拥有查探情报的能力是必须的。
“应该还有,昨夜参加宫宴时,我闻到了。”宁予安指尖轻点桌面,想了想又道:“明月楼也不可能一点不留。”
疏月看了看这还留存的宫女衣物,即刻领悟过来,“大人放心,我有办法从明月楼弄到这香。”她平日里没事常去那闲逛,在那有好姐妹。
宁予安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疏月,待会我把那三人带走,你寻个时机将这套宫女衣物在城外随意找个地方扔了,洒上迷蝶香。”
“遵命。”疏月笑道,“大人这遭可是要借刀杀人?”
宁予安莞尔,“心照不宣即可。”
-
大将军府。
宁予安让那三人守在马车旁等她,自己抱着包袱迈入大门。
虽然是新年,但陆羡之显然并不在意任何形式,大将军府的布置和以往没什么两样,红灯笼都没挂一个。
因为宁予安也算来过好几次大将军府了,故而府中人基本上都认识她,对她还挺热络的,他们告诉她大将军在府中的小竹林练剑。
宁予安礼貌道谢,抱着包袱去了竹林。
只远远地看着,便足以让人感受到那如虹剑气,一招一式的凛然狠绝。玉白的手腕轻轻扬起,在竹叶翩跹中划出优雅弧线,剑影重重惑人心。
阿翁曾言,文人可从其文字窥其内心,武者则从其招式。能识人心者,方能掌控人才,而能掌控人才为己所用者,可统御天下万民。
宁予安眸光悠远,每次忆起往昔,心脏总是会控制不住隐隐抽痛。她也不过就恍惚了一瞬,随着银光闪烁,一把利剑就已经抵在了自己心口处。
轻轻一抬眸,那张似笑非笑的俊美面容就这般映入眸中,他今日穿的是月白色衣袍,乌发高高束起马尾,少了几分凌厉,显得整个人温煦无害。
模样像个好人。
宁予安眨了眨眼,“新年伊始,光天化日,大将军就要大开杀戒?”
“御史中丞夸大其词了。”陆旻笑意温和,反手将长剑提至身后,倾身垂眸瞧她,宁予安忍不住后退两步,却又被他另外一只手及时揽住腰,和昨夜如出一辙的姿态,深邃的眸盯着她的脸轻声吐字,“还是不带这张假人皮更好看。”
幸而今日她怀中抱着他的披风,不至于让两人的距离完全过于贴近,但宁予安还是有一丝羞窘,慢慢吞吞说道:“我是来把披风还给你的,”说着掂了掂手中包袱,“没有洗,你嫌弃的话就自己扔了,我只是来物归原主罢了。”
陆旻饶有兴味道:“我记得御史中丞亲手书写的新政中有一条是说,官员当俭以修身,体恤百姓,不可行浪费之举。”
宁予安尴尬了一瞬,她只是说说场面话罢了,哪能真把这么昂贵的披风给扔了。
她定了定神,理直气壮道:“对啊,是这么说的。盂方水方,所以希望大将军能以身作则,这披风洗洗还是能穿的,不要扔了。”
陆旻笑笑,将手从她腰间移开,接过这披风,“已物归原主。”
宁予安主要目的并不是来还披风,可陆旻这短短五个字却大有一种赶客之意。
她在他转身的瞬间抓住他的袍袖,踌躇片刻开口问:“昨夜那宫女是不是你安排的?”
陆旻那双魅惑的眸子中晕着散漫的笑意,反问,“你觉得呢?”
“虽然但是,”宁予安微微凝眉,话语认真,“我并不想牵扯无辜之人。”
陆旻将披风和长剑交给候在一旁的两名侍卫,抬步往凉亭走去,丢下一句话,“很多时候你连自己都护不住,还有空去管别人?”
宁予安亦紧跟了上去,道:“我自然也想了应对办法,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我。”
陆旻在侍女端着的盥盆中净了手,并拿起锦帕擦拭,清眸淡淡扫了她一眼,“说来听听。”
一开始还愿意对她虚假笑笑,现在就又恢复一脸冷淡,当真是只阴险莫测的笑面狐狸,宁予安暗暗腹诽。
她缓缓说道:“大将军也知,虞侯虽倒,但朝堂上的沈氏宗亲还挺多的。据我所知,他们之中有一些人,常常在背地里诽谤大将军,这谁能忍?我也知道大将军定然也是咽不下这口恶气,遂而想着趁这次机会再替大将军除去一些人。”
陆旻听乐了,“如此说来,御史中丞很为本将军着想。”
宁予安点头道:“对的,我与大将军戮力同心,各收渔利。”
于亭中煮茶的侍女舀好茶汤,起身候在一旁。
陆旻坐下饮茶,“所以,你要把昨夜之事嫁祸给谁?”
宁予安跽坐于他对面,“也不能说嫁祸,这就相当于给本就怀疑屋中有鬼之人再来点风吹草动,谁让屋中人自己猜忌心过重呢?”她敲了敲桌面,看着陆旻正色道:“抚军将军沈钰之前就因立储之事惹陛下不快。”
“沈钰,”陆旻低低念出这个名字,掀眸失笑,“此人手中可是握有十万兵权,若不是如沈消那般谋逆造反,陛下一时半会也动不了他。”
宁予安也自顾自给自己舀了杯茶水,“这点我也明白,凡事须一步一步来。陛下一向信任大将军,若他在大将军面前提及有关问题,还望大将军能仗义执言。”
“昨夜的事情,我很感激大将军,但我不愿意他人因我受过。”
陆旻没说好与不好,只别有深意地说起了另一件事,“最近有个人很得秦将军青睐。”
宁予安故作不知,问道:“大将军说的,可是秦渊小将军的父亲,岭西守将秦绰将军?”
陆旻轻笑,“是,你怎么不问是何人能得秦将军青睐。”
宁予安笑而不语。
她又岂会不知,陆羡之这是派秦渊回岭西查探一番过后,搁这试探她呢。
“那人名为韩逍,海匪出身。”陆旻继续道,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一表情。
宁予安淡定道:“英雄不问出处,也不是所有海匪都做过十恶不赦之事,没必要以出身看人。况且,韩逍既然能得秦将军赏识,想必是有过人之处的。”
“大将军如此在意此人,是觉得他一人就能激起千层浪不成?”
“倒也难说,”陆旻执起茶匙搅拌茶炉中的茶末与沸水,雾气弥漫在二人间,似一道无形的屏障,“也许只是表面上单枪匹马,背后还存在一位指点江山的军师。”
宁予安若无其事抿了口茶,“也许吧,”又说起另外一件要事,“昨夜荀濯丞相没有去除夕宫宴,也不知丞相是否清楚宫中的那出大动静。”
“皇后殿下多年凤体抱恙没有好转,很难让人不质疑宫中太医的医术,我觉得,可从民间寻几个医术高超的医师去瞧瞧。此事若是荀濯丞相去提,陛下不好推辞。”
陆旻自是明白她的意思,问:“你为何不亲自去找荀濯丞相言明想法。”
宁予安眸色黯了黯。
因为,从她说出那句话开始,荀濯丞相大概就已经猜出她的身份。她去与荀濯丞相论及皇后,何尝不是去论及往昔。她是想要荀濯丞相知道她的存在,但却不想现在揭开那些肮脏的事情。
陆旻似乎从她的神情中察觉到某些东西,浅浅笑道:“你这计策不错,不但可以护住皇后殿下的安危,也可以救下那名替罪宫女。”
陛下没有理由去拒绝荀濯丞相的合理要求,而如此一来,皇后就有了与皇帝谈条件的筹码。皇后重情义,不会见死不救。
宁予安拱手一揖,“那就先谢过大将军了。”
“除了这两件,可还有其他事,”陆旻笑意倏然间收起,谛视着她,“比如说,那封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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