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沈钰从东宫出来后,脸色瞬间挂上切齿恨意,直逼恍然暗沉下来的天空,满腔愤懑充斥心脏无法排解。
怪他识人不清,粗心大意抱着可笑的侥幸之心。
也是,他早该明白的,帝王卧榻,岂容他人酣睡。沾染了皇权之人,哪里还会顾念什么血脉亲情,景瑞帝能秉公处理虞侯,沈睿相较于其父,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需自己寻一条出路。
“叔父。”
沈钰半眯着眼,朝打断他思绪的声音来处望去,一只洁白修长的手缓缓将精美的丝绸车帘掀开,马车内的年轻男子正凝目看他,嘴角挂着笑意。
“看样子待会又要下雨了,子昑顺路送叔父回去?”
因为正处在风口浪尖上,沈钰来找沈睿不好惹人注目,就自己身着便衣徒步而来,也并未带伞。
沈苑定然不可能对陈情书一事毫不知情,但他现在却愿意主动示好……
沈钰思忖片刻抬步走上了马车。
车内焚香,暖烟袅袅。
沈苑提壶为沈钰斟上一杯热酒,声音幽而缓,“这百味酒集数百名草精华酿制而成,不同的人,带着不同的心境在不同地点,可品出别样的滋味。”
“叔父尝尝。”
眼前这酒香气袭人,萦绕鼻息,沈钰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未敢真的举杯而饮。今日被沈怀稷沈睿父子二人伤透了心,所以难免有些草木皆兵。
沈苑也一眼看穿他的顾虑,于是自己率先端起杯盏品尝了一口,并抬眼看向沈钰诚恳道:“子昑知叔父,也愿助叔父,盼叔父亦能知子昑。”
沈钰瞳孔微颤,“你说什么……”
虽然在刚才被叫住那一刻就有所猜测,但没想到沈苑竟然真的作此盘算。
可是,廷尉是他的岳丈啊。
他坑害沈苑岳丈,沈苑还主动提出要帮他,怎么想怎么个不对劲。
面对沈钰满腹疑心地揣测着各种可能,沈苑似乎也不着急,只坐于一旁静静等待着。
犹豫再三,沈钰问道:“你打算怎么帮我?”
沈苑笑了笑,食指沾酒在食案上从容不迫写下一个字,
——“杀。”
沈钰满脸难以置信,嘴唇发白,嗫嚅出声,“你…你要杀谁?”
若要行刺储君,莫不是疯了。
沈苑笑道:“叔父多虑,父皇一直希望我与子玄能兄友弟恭,我又怎会对子玄动杀心。”
沈钰脸色稍缓,“那是何人?”
沈苑不急不缓道:“叔父挪用赈灾银一事发生在两个月前,为何是这几日才突然被提起,而且据我所知,蓝田县令刘嵩和河堤谒者赵岫都是擅于明哲保身之人,并不喜出风头。”
“宁予安!”
沈钰即刻明了,切齿拍桌,“我一时慌乱,竟险些把这个人给忘了,此人所作所为,分明就是不想给我们留一点活路。”
“就凭他前些日子提出的那个劳什子新政,就足以让他挫骨扬灰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虽是气愤至极,但沈钰稍微冷静下来分析过后,又叹气道:“可是,宁予安现在深受陛下与太子殿下信任,推行的新政受寒门仕子拥护,大祁如今,还有谁的风头能盖过此人?他若死了,必定掀起轩然大波,直接派人去刺杀未免风险过大。”
沈苑道:“此事自然不能明着来。”
沈钰问:“子昑有何良策?”
沈苑嘴角勾出的弧度更甚,“叔父且附耳一听。”
沈钰眉眼夹带疑惑,侧着脑袋凑了过去,听罢双目赫然瞪大,“你确定可行?”
沈苑目光透着些许锋利,“兵胜险招,此举既可除掉宁予安,又能为叔父洗脱冤屈。”
“洗脱冤屈”四个字,带着些蛊惑人心的意味,让沈钰在不知不觉中点头。
-
“这堤坝与疏浚河渠的修建图都已经连夜按照中丞的意思改过了,中丞可还有何想法?”
赵岫跟在宁予安侧后方,脸上贴着笑意,眼睛紧紧盯着宁予安看图纸时的神色,生怕又让他拿回去修改。
宁予安唇角扯了扯,“这修建图本就没有很大问题,怕只怕,图画得好看,事做得稀烂。”
“那定然不会,”赵岫信誓旦旦举手保证,“下官已经谨记中丞教诲,痛定思痛,一心为百姓谋福。”见宁予安依旧浅浅笑着,他顺便说道:“今日是上元节,晚上有灯会,中丞要不要出去逛逛……”
“殿下怎么来了?”
听到宁予安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话,赵岫转头便见前方院落中一锦衣华袍的俊逸男子负手而立,看向他的那双眼眸布满阴森,他当下止住未说完的话语震惊在原地。
接着被县令刘嵩一句话提醒后,赵岫急忙单膝跪地行礼,“臣参见太子殿下。”
本来还在猜想是哪位皇子,没想到直接是太子殿下,赵岫心跳七上八下,他总觉得适才太子殿下看自己那眼神,像是要把他千刀万剐。可是,他这明明是初次见到太子殿下,应当是没得罪过……
赵岫根本不敢抬头,稍一抬目便见一双绣金黑靴渐入视线,冷沉的嗓音自头顶响起,“你方才让御史中丞去做什么?”
宁予安眼皮轻轻跳了跳,不明白沈睿想审问什么,只得在一旁默默看着。
赵岫心想太子殿下肯定是认为他玩忽职守才不悦,也不敢编造理由欺君,还是说实话为好,“臣是看御史中丞年轻有为,又到了娶妻的年纪,故而想让中丞见见舍妹。”
宁予安抬手扶额,这人真是一天天的想着些旁门左道,眼瞧着沈睿怒火中烧,她连忙抢在沈睿发话前开口,“赵大人,如今蓝田百姓尚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一天天的哪来这么多心思想其他的,这下好了,还被太子殿下撞见,扰了殿下心神,你可知自己犯了多大过错?”
赵岫冷汗直流,“下官知罪。”
宁予安表现嫌弃地摆摆手,“还不赶紧退下,别在这碍殿下的眼。”
刘嵩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待赵岫退下后,他也识趣带着人退下。
沈睿脸色未有缓和,紧凝着宁予安的眼神中情绪波动,问:“你护着他?”
宁予安耐心解释:“倒也不是说护着他,只是觉得殿下没必要因为这件小事不悦,殿下也知道,我又娶不了妻,更加不会与他人结党营私。”
沈睿被她这话堵得哑口无言,思绪杂乱。他哪有说她结党营私的意思?
宁予安歪了歪头瞧他,试探问道:“所以,殿下因何出现在此,难不成陛下将赈灾银贪污案交给了殿下处理?”
“是。”沈睿被她这模样逗笑,嘴上却是不留情,“孤还以为,这也在御史中丞的算计之中呢。”
“哪有算计,”宁予安不乐意轻哼,一字一句纠正道:“我这是惩奸除恶。”
“好,惩奸除恶。”沈睿顺应她的话道,嗓音轻柔。
沈睿难得不怼她,这让宁予安很不习惯,不过这点不习惯相较于他突然到来带来的束缚,可忽略不计。
她眨了眨眼,似是真心关怀,“昨日陈情书才送至朝翎城,殿下今日便赶了过来,会不会太匆忙了些,何况今日是上元节,当阖家团圆才是。”
沈睿听了勾唇笑道:“你说得对,今日是上元节,总得做些什么,不如今夜我们去逛逛灯会?”
“乡里乡亲的灯会尽管不及都城空前繁盛,但想必也会别有一番韵味。”
“啊?”宁予安表情愕然又苦涩,手指着自己。
没有丝毫欣喜也罢了,还这般奇怪反应,沈睿脸色微沉了下,“怎么,你不愿意?”
宁予安心底暗自叫苦,面上还需微笑,认真道:“当然愿意,而且我还觉得,应该把刘县令他们也一块叫上,陪同殿下一起游览灯会,彰显殿下带领官员与民同乐之心。”
凉风习习,吹得人发丝些许凌乱。
沈睿抬手帮她捋起额前碎发,沉声道:“别总说些孤不爱听的话。”
宁予安浅浅“嗯”了一声,眸光却染上了一层思虑。
-
入夜,蓝田县与墒县交界处市集,各式花灯交相辉映,亮如白昼。
无论眼下如何艰辛,在这祈愿团圆的时刻,人们仍然会对未来的日子充满期盼。
热闹的人群中,宁予安被迫与沈睿并肩而行,她属实没想到,沈睿今夜还真是只带她一人跟随,连修茂都不让跟在身侧。
而且,沈睿似乎真的只是来逛花市的,还站在摊贩前挑起了灯笼,时不时问她觉得好不好看。
对于沈睿亲自挑选的那些灯笼,宁予安无一不搜肠刮肚找出赞美之词尽心夸赞。
然,每次她努力夸完之后,沈睿的脸上并不见喜色,反而看她的眼神越发深沉。
宁予安不明所以,索性也逐渐减少夸赞用词,慢慢思索起自己的事情。
觑见她神思游离的模样,沈睿放下手中的兔子灯,“在想何事?如此心不在焉。”
宁予安抬眸便对上沈睿满脸探究,眼珠子转了转,浅浅笑着答道:“自然是在担忧殿下的安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