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在经过十余名仵作战战兢兢仔细查验过张沿尸身后,终于有位年龄较长的老仵作发现了异样。
沈睿单手支颌,凝眉听着仵作最后总结出来的死因,是毒杀。
“何毒?”
仵作沉思片刻说:“回殿下的话,依小人看,此毒应该是藏于极细银针当中,从头顶刺入,毒会随之蔓延整个头部,再至五脏六腑,磋磨人心智,最终死亡。”
“但这种毒,小人先前却是闻所未闻。”
修茂道:“殿下,如此看来,凶手原本是想要靠下毒神不知鬼不觉除去张沿,但恰巧被送饭的狱卒撞见,才又多了一条人命。”
“既然没见过,那便试着能不能以毒血试炼将此毒拆解,将配方相似的毒药也罗列一份单子出来,另外,”沈睿沉吟片刻,顿了顿唤道:“修茂。”
修茂当即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弯腰行礼,“殿下。”
“派人去查探抚军将军今夜动向。”沈睿口吻淡淡吩咐。
“是。”修茂领命带着仵作退出屋子,并将房门带上。
回蓝田县衙途中行至半路,宁予安说兵分两路,她从李氏身上找线索,让他先行回来查张沿死因,而到现在她都还未回,沈睿眺望窗外暗沉夜色,心里浮起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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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峭山壁间的一处小山洞内,宁予安表面情绪不显,手却不自觉抬起,轻轻拍了拍胸脯。
心有余悸。
属实没想到陆羡之荒谬到如此地步,还主动拉着她一起跳下来。
陆旻捡了些枯枝生完火,见她还站在洞口吹风,眉宇不易察觉地折了折,再次将披风裹在她身上,并把系带紧紧打了个结。
宁予安对他自然是没有好脸色,不悦道:“你也跳下来做什么?”
陆旻拦住她的双肩以不可抗拒的力道迫使她跟他进去,至篝火旁坐下,半带玩笑说:“自然是与你一同避一避外界的纷扰,看一出好戏。”
宁予安不懂他说的好戏是何意,只觉得与这人待在一起就像被架在火上烤,煎熬至极,“那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一处山洞?”
戴在脸上的面纱遮掩了她一大半面容,陆旻觉得有些碍眼,长指抚上她的乌发挑弄细带将面纱取下,语气不咸不淡,“你不知道?”
宁予安摇摇头,诚实道:“不知。”
陆旻脸色微变,“不知还敢跳。”
“我原本想的是寻一个点借凌云剑之力捅入崖壁作支撑,待上边的人走后再慢慢爬上去。”宁予安挑了挑眉解释,顺带奉承他一句,“除了大将军这种博闻强识之人,谁能想到此处还有个山洞。”
陆旻被逗笑,捏了捏她雪色的脸颊,“博闻强识称不上,只是与宁大人平日所读之书有些差别罢了。”
宁予安皱眉,拍开他的手,“大将军领兵打仗,修习兵法,所读之书大抵是兵书较多。”
清楚她现在对自己的抗拒,陆旻眸光波动,没说是与不是,只问道:“两军交战时,抛开兵力不谈,你认为用兵出奇制胜的关键何在?”
宁予安觑了一眼他故弄玄虚的模样,浅浅想了想,答道:“自然是天时地利人和。”
陆旻笑了笑,别有深意道:“天时仰赖天意,人心多是善变,唯有地势难变且可由人利用把控。”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般解释,有几分道理,”宁予安点点头,说着又面露狐疑看向他,“所以,我可不可以认为,大将军对地形地势的掌控程度,细致到连朝翎城附近的所有山崖有几个山洞都一清二楚,或者说,普天之下,凡是大将军所率铁骑可抵达之处,大将军皆了如指掌。”
陆旻折断几根枯枝添火,云淡风轻“嗯”了一声,仿佛这比吃家常便饭还要简单。
果然是天赋异禀,宁予安内心慨叹,又不死心问道:“那你,是不是真有传言中的耳闻则诵,过目不忘之才,无论何事何物。”
原本不以为意,但瞧见她这般执着又好似不愿服输的眼神,陆旻倒是觉得有趣,也再次肯定答道:“是。”
若是换一个人,宁予安指定觉得对方厚颜无耻,信口雌黄,但陆羡之确实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非正常人。突然忆起幼时和荀陌一同背书,她自以为自己的记性已经算很不错的了,年仅七岁,晦涩难懂的千字文背了两三遍就差不多能记住,可荀陌只需要看一遍就能倒背如流。她那时是个不服输的性子,觉得不是第一就好丢人,常常因此佯装生气不搭理荀陌,每每那种时候,荀陌如此古板守礼的一个人,总是会找来各种新奇玩意变着花样哄她,甚至带她偷偷溜出公主府,去集市上买糖葫芦……
荀陌记性再好,也终究跟个书呆子似的,只对书面文字过目不忘,其他倒是容易忘记得一干二净。而陆羡之,只是十年前与她一面之缘,在蓝田县隔着层人皮面具还能一眼认出她。
她想得深入,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那道一直紧紧凝视她的复杂目光。
火苗跃动映着二人面容,良久,陆旻问道:“在想什么,一会高兴一会难过的?”
“只是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情,与荀……”宁予安沉浸在思忆里,几乎下意识回答,说到一半又连忙止住话语,眼神瞬间充满戒备看向他。
聊着聊着又差点忘了身边这个人有多么危险。
陆旻淡淡一笑,不带情绪地接着她的话,“荀陌?”
宁予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把脸埋入膝盖没理他,假装想睡觉。
不一会儿,外边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春寒料峭,凉风挟着些寒气入内,宁予安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然而下一瞬,她整个人便被拥入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脑袋被摁在他的颈侧,这种强烈的男性气息不容忽视,让她再也装不下去,微微仰起头,眼睫微颤,明眸中闪烁着困惑与不解。
陆旻垂眸与她对视,语气暗藏着几分在宁予安听来很是诡异的温柔,只听他出声解释,“也许我是对你动过杀心,可是今夜,我本意并不是要取你性命。”
宁予安表现大度地浅应一声,闭眼说道:“我理解,大将军只是在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能否为你所用。”
“能用则留,不能则杀。”
她这般冷淡态度,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让陆旻头一次体会到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也让他犹豫着要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而就在陆旻内心矛盾之时,平静无波的声音自他怀抱中幽幽响起,“大将军,其实,两年前绾娘带出来的那本内帑账册,一直就在你的手里吧。”
陆旻怔了怔,对她这时候猜出也不意外,转而轻揉着她的长发笑道:“御史中丞果然聪慧。”
宁予安却是心中隐隐怆然,她回到朝翎后与田辞、皇后之间的联系,何尝不是他陆羡之有意,才搭建起来的呢。而陆羡之若真的不清楚账册在谁手上,今夜就应该与她站在一道,而不是搅她的局。
事已至此,她再猜不出来,可真是傻子了。
起初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没想到他连拿她当刀使都要如此大费周章,百般试探。
她蓦然睁开眼摆脱他的怀抱,戏谑道:“那接下来呢,大将军还想做些什么,其实我今夜的表现并不能让人满意,从头到尾被大将军耍得团团转,真是蠢笨。”
陆旻听着她明显带着赌气的话,神情微微一凝,并未否认他所为,也似乎不打算回答她的话。
没听到答话,宁予安眼神中疑惑更深,陆羡之做事向来不单纯,稍微付出一分便要得到十分好处,今夜这么费尽心机,定然不只是为了试探她。
她虽然挪动位置离他坐得远了些,眼睛却是一眨不眨,明目张胆细细打量着他,企图看出破绽,从束发玉冠,眉眼,鼻梁,再到嘴唇……
宁予安反应过来某件事后,双颊霎时染上红晕,不敢再看下去,那时她给他渡气,他是装的,是完全清醒的!
这厮真的是太能忍了,那样都不把她推开,搞得给彼此都增添了一段悲催难堪的记忆。
不过,就算他当时没有昏迷,看他惧水的模样绝对做不了假,她知晓了这么大的秘密,又在他看来轻薄了他,他怎么可能不想杀她?
陆旻好整以暇凝视着她越来越红的脸颊,心情莫名好了些许,唇角微微漾
起弧度。
他自是知道她此刻脑瓜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不可否认,若她真的对他动了杀心,他亦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可她没有,不是么?
他日日在刀尖上游走,历经生死无数,软骨散以及那些普通毒药对他而言都是无用之物,伤不了他分毫。
今夜确实是想要借困局从她口中确认一件事,谁曾想她也会对他耍阴招。后来许是因为好奇,亦或是觉得有趣,才半真半假地配合她,甚至在她拉他下水时也未抵抗,故意让她发现他的弱点,试探她的反应。
可是试着试着,似乎有那么一些连同自己也绕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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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不好了,出事了!”
修茂原本刚出去不久,又急急忙忙跑了回来,微喘着气道。
沈睿先是淡淡应了一声,转念一想又觉不对,抬头问道:“莫不是予安出了什么事?”
予安?
修茂一时不太适应殿下如此唤宁予安,脑子一时僵住,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苦着脸说道:“不是啊,殿下,御史中丞那现在倒是没什么消息,是大将军出事了!”
沈睿脸色随即恢复沉静,不以为意,“羡之能出何事?”
修茂见殿下没把他要说的事放在心上,连忙一口气直接说出,“大将军现在掉下悬崖,生死未明。”
沈睿脸色这才重新有了起伏,怀疑自己所听到的,“怎么可能……”
“此事说来话长,奴婢开始听到消息的时候也很是震惊,”修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解释,“大将军今夜去参加大司农主持的竹林宴饮,谁知竟被女色所惑,栽了跟头……那女刺客先是给大将军下毒,而后……”
在听到陆羡之被女色所惑这些字眼时,沈睿就觉得浑身血液凝固,不愿细想,修茂中间说的什么他已经没怎么仔细听了,直到最后一句“两人一起摔下了悬崖”。
沈睿猛然站起身,从一旁剑架取出佩剑,双手不自觉握紧往外大步走去,寒声吩咐:“即刻调动蓝田县与墒县所有可调集官兵,务必将人毫发无伤找到!”
若说殿下的反应一开始是很平淡,那么现在就是过于激烈了,修茂不太理解地挠挠头,整个人有些懵,快步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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