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天空泛起鱼肚白，昨夜纷飞细雨已经停歇，空气中弥漫着层层叠叠的潮湿。
空灵悠扬的祝祷钟声回荡在山谷间，荀陌披着晨露，步履匆匆来到一座被云雾笼罩的庄严庙宇前。
菩提寺宏伟肃穆，祥云缭绕，是景瑞帝专为建武帝修建，亦是建武帝陵寝所在之地。
大乾朝第七位国君建武帝的一生，除奸佞，御外敌，收复失地，庇佑万民，创下不朽功绩，为世人敬仰。
景瑞帝信奉神佛，在他心中，雄才大略的建武帝便如同佛教圣树菩提树一般，普渡众生，菩提寺也由此得名。
李荣笑脸相迎，声音却较为低缓，“陛下尚在为武帝祈福，不知荀陌公子这个时辰着急来此是有何十分要紧事？”
话外之意便是，现在还是尽量不要叨扰陛下为好。天下皆知，陛下重孝，尤其是对建武帝，更是万分敬重，凡是与建武帝相关之事，甭管多么细枝末节，那也是天大的事。
荀陌眉眼清峻，一贯肃然的面容浮起些缕犹疑。
大将军坠崖一事虽被沈苑和徐轩竭力隐瞒，但沈苑调动督吏府人手出去寻人，却是瞒不过他的。
若陆旻真的有性命之忧，那自然是毋庸置疑的要紧事，可是这件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才让荀陌犹豫是否要禀告帝王。
景瑞帝近年来每年上元夜都会入菩提寺为建武帝祈福，至第三日旭日东升之时出来，也就是明日。
荀陌凝眉深思片刻，权衡利弊后颔首告退。
还是先将人找到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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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有若无的馨香萦绕，宁予安在一片温暖宁和中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目是华贵衣料，她的脸颊正紧贴着宽阔坚实的胸膛。意识到是谁后，她顿时骇然，也不明白昨夜是怎么睡过去的，就像是被下了药一样。悬在发顶的目光意味不明，她压抑着心跳抬眸望去。
只见那人似笑非笑调侃道：“怎么，又想偷亲？”
宁予安气不打一处来，想要离他远些，腰又被他死死禁锢住，两人身体都贴在一起，偏偏她又动弹不得，凌云剑也不知何时被他丢弃在一旁。
“陆羡之，你又给我下了什么毒药？”她笃定问道。
陆旻微微一笑，眼神柔和，“助眠的宁神香而已，为你好，别总对我这么大敌意。”
宁予安着实受不了他这副装出来的温柔模样，这人就是个笑面狐狸，表面温煦无害如暖阳，实则心机阴险胜似人间鬼魅。
半晌，她垂下眼睫，闷声道：“放开，大将军失踪一夜，外面都要急疯了。”
说不定已传到景瑞帝耳中，她现在只要一想到陆羡之处心积虑给她制造出这么多麻烦，就恼恨无比。
果然啊，利器，用得好则可以杀敌，用不好，则自伤。
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之色，陆旻心脏莫名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似乎隐隐有些异样的难受。
他眸色沉了沉，也确实照做放开了她。
先前在大将军府，他让崔琅为她把过脉，当时得知她因幼年身体受损而体质虚寒，他其实没有多大的反应，可现在一想到这也许是因为自己十年前射出那一箭的缘故，在见到她因寒风瑟缩时，便不由自主地想将她抱在怀里。
大概是因为愧疚。
可是他走到今日这步，利用的人不计其数，为何会独独对她生起愧疚？
陆旻虽然放开了她，但视线却没有离开过她，这让宁予安心里又是一阵发怵，捡起凌云剑，“你…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反正经过昨夜，她是再也不敢相信他分毫了。但这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她与他之间，从一开始就是在相互利用，是她棋差一着，才自投罗网，被他耍弄。
陆旻很快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将视线从她身上收回，转而看向外边，“停雨了，我们出去吧。”
“嗯？”宁予安皱了皱眉，目光略带迟疑。
陆旻有意妥协，话语中透出几分无奈，“你不是想知道我接下来要如何？”
宁予安自然是不会再相信眼前这人半个字，但奈何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见好就收方可活命。
山脚下有好几方人马正在搜寻她和陆羡之，当然，他们对大将军是出于发自肺腑的关心，因为若大将军出了事，他们只会死得更惨。而对于她这位谋害大将军的女刺客，他们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宁予安跟在陆旻身侧，还是忍不住瞪他一眼，说起来她还不知道自己昨夜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了谋害他的刺客。
感受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陆旻不经意地勾了勾唇角，握住她手的力道紧了紧，怨愤也好，起码她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避开那些搜寻的官兵后，陆旻突然停下脚步，抬手帮她理了理被山风吹得些许凌乱的鬓发，“累不累？”
宁予安下意识后退一步，“累会怎样，不累又会有什么后果……”
她最后一个话音刚落，整个人就被他打横抱了起来，慌乱中双手也不自觉抱住他的脖子。
陆旻笑了笑，对她的下意识反应颇为满意，走了一路，他也想了一路，也许可能真的如崔琅所言，他大抵是有一点喜欢她的。
有些路，两个人一起走，会比一个人走有意思。
宁予安浑身不自在，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满嘟囔，“大将军这是做甚，折磨人也无须用这种方式。”
见陆旻对她的嘀咕不以为意，她又放软语气说道：“我不累，你放我下来好不好。好歹也是个习武之人，走两步山路就累岂不是笑话，大将军方才那么问，我险些以为是在嘲讽人呢。”
依然没得到回答，宁予安也是气急，声音大了些，“陆羡之！”
“嗯。”他这才嗓音慵懒地应了她一声。
宁予安忽然觉得，她被陆羡之气得都快赶上沈睿那暴躁性子了。她强行压下怒气，问：“你刚才为何不说话？”
陆旻垂眸笑言：“我在听你说话。”
听到这么个回答，宁予安也是无言以对，心累。罢了，他要抱便抱吧，左右身体累的不是她。
索性闭眼睡觉。
来到墒县某个镇上的市集后，宁予安换回了一身男装，并将人皮面具重新戴回脸上。
把自己重新收拾一遍后，宁予安将披风披回陆旻身上，踮起脚尖为他戴上兜帽，指尖轻点下巴端详一会，认真说道：“大将军，我觉得你还是找个简陋面具遮一下脸，你这脸属实过于引人注目了些。”
说罢，见陆旻没有没有反对，宁予安便拽着他走到一处压根无人购买的面具摊前，摊主是一位身着道袍约莫花甲之年的长者，头戴破旧道士帽，山羊胡已尽数花白，正哼着民间小曲专心致志地雕刻着手中的木面具。
这位长者亲手雕刻绘制的各式面具，说好听点是奇特，难听点就是丑。
也怪不得无人问津。
察觉到有客人到访，小老头眼底闪过一丝亮光，笑意盈盈吆喝道：“两位公子，真不是老朽自吹自擂，这些面具选材都是上等黄花梨木，可谓是汇天地之灵气，聚日月之精华，再配上老朽鬼斧神工之技艺，戴者皆有好运啊。”
宁予安随意从摊上取了一个面具在手上掂了掂，憋着笑凑到陆旻耳边小声说道：“分明就是村口做围栏用的普通木材，这人真是怪会招摇撞骗的。”
老头单手撑腰眯眼，“欸欸欸，这位小郎君真的是，还当着面说人坏话，你才招摇撞骗呢。”
宁予安些许尴尬，心道这老头耳力也太厉害了些。
陆旻取下兜帽，从宁予安手中接过那简陋丑面具浅浅评价道：“挺好的，多少钱？”
“还是这位公子会说话，”老头顿时又笑逐颜开，然而目光在看清陆旻面容的时候笑意僵了僵。
陆旻眼眸深邃，浅笑问道：“老父这是怎么了？”
“没……没怎么……”老头虽是这样说着，满含探究的目光却又重新落在宁予安脸上，问：“你究竟是小郎君，还是小姑娘？”
宁予安只觉得这老头好生奇怪，明明是被陆旻的长相惊住了，又转头来问她。
见宁予安不语，老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高深莫测一笑，言简意赅道：“二位羁绊已久，乃是彼此命中注定之人，天定良缘。”
宁予安嘴角抽了抽，很是无奈提醒道：“老父可别何事都瞎说八道，当心祸从口出。”
若真把她身旁这位大将军激怒，后果不是闹着玩的。
所幸陆旻倒是没有很大反应。
老头打量了一下二人各自神色，接着笑道：“姑娘可别不信，老朽修道多年，算命还是很准的。”
“哦？”宁予安见这老头还是执迷不悟，便也来了兴致，半开玩笑说：“既如此，老父你且看看我，可有帝王之相啊？”
虽说是存了吓一吓这老头的心思，但宁予安也是如芒在背，不敢去看陆旻此刻是何神情。
却不想老头仍是一脸坦然道：“可否让老朽瞧瞧姑娘右手掌心。”
宁予安无所谓地将手打开给他看。
老头只看了一眼，便又笑眯眯地盯着她的脸深思起来，良久，缓缓开口说道：“能否得帝位，取决于你自己的内心，但，你可承武帝之志，这一点倒是毋庸置疑的。”
武帝之志。
宁予安瞳孔微颤，几乎满脸不可思议，“你……”
刚说出一个字，她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而笑道：“都说有意故弄玄虚者，最喜用真假参半的话术让人信服。建武帝雄心伟略，有缔造盛世之心，承武帝之志，不只是我的心愿，亦是很多想要为民谋福者的心愿。”
“你这是哪门子会算命。”
老头摇头失笑，“老朽只是说说，又没收钱，不信便不信吧。”
“取决于内心…”陆旻轻声重复这句话，眸色渐渐幽深，“我现在倒也有些好奇，这帝位，最后会落入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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