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青州鹿合县官府学堂。
刚拜别夫子,一身青色交领长衣的年轻公子就仰天长叹道:“唉,不知诸君都听说了没有,又要起战事了。”
他旁边坐着的一位青年倒是不以为意,将书卷一合,“有战神大将军在,起战事又如何,我们小老百姓啊,且放宽心就好。”
另外一位青年闻言唏嘘,“诶,仲砚,你这说的什么话,但凡进了这学堂读书的各位,我都不相信只甘愿做一个小老百姓。”
又一人应道:“不甘愿又如何,此次邑阳兵变,朝野皆惊,整个朝廷现在都忙着打仗,哪能分心思来管还在试行的选举制。”
“就是就是,本来说好今年上元前后会在各州郡开始第二轮初选,结果到现在青州官府也没个消息……”
“原本以为新政推行,寒窗苦读十几年终于可以靠自己的本事入仕,结果可能只是镜花水月一场梦啊。”
士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越说越激动。
那位被唤作仲砚的青年语调慵懒,含着笑故意补充一句,“抚军将军起兵时,喊出的口号是‘清君侧,诛佞臣’。”
这口号中的“佞臣”是何人,不言而喻。
一人闻言叹道:“新政是由御史中丞提出,御史中丞若出事,新政也就跟着昙花一现……”
“你们说朝廷不会真的为了平息叛乱把御史中丞交出去吧?”
“起反心之人,能起第一次就能起第二次,向反贼妥协,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毕竟是陛下的亲兄弟。”
“当初虞侯不也能大义灭亲?”
“……”
季疏耸了耸肩,不想再掺和这场议论,目光探向那位一言不发正收拾东西离去的俊俏少年,他走过去揽住少年的肩膀与他一同往外走去,眉头轻轻皱起道:“子玉,自从你成亲后,这回家可是越来越早了。你才刚满十七岁,前途也未定,不必着急与夫人要孩子吧。”
岳子玉知道好友误会了,俊秀的眉宇染上无奈,解释道:“我不是着急回家,是有一件私事要处理。”
“私事?”季疏狭长的眸子眯起,手臂力道更紧了些,“好啊,你小子都有秘密瞒着好兄弟了。”
两人说着出了学堂,步入熙攘大街。
岳子玉哭笑不得,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于是言简意赅道:“我想找回幼时的记忆。”
季疏眉目微凝,沉思片刻后,轻咳了两声说:“那个,我倒是觉得,关于你的身世,你义父义母或许知情呢?不然他们怎么会在收养你的时候就知晓你的出生年岁。”
岳子玉神情稍滞,语气很是平淡无波,“嗯,仲砚,其实他们有与我说过我的身世。”
“什么?”
季疏面露惊愕,知晓身世却未回去,要么是被亲生父母抛弃,要么是,已经家破人亡……
岳子玉看出他心中所想,浅笑接着道:“义父义母也并未具体明说,只含糊其辞道我亲生父母皆已亡故,我又被仇家追杀,还是忘记过去为好。可是我不甘心啊,我总觉得,残缺的那段记忆,是万万不应该忘记的。”
季疏点点头表示理解,若真的全家被仇人屠杀,独自己一人忘却记忆苟活于世,实在于良心难安。
“好兄弟支持你。”
岳子玉象征性抱了抱拳,“子玉多谢仲砚兄。”
季疏乐了,“行了,说说吧,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岳子玉莞尔,“多谢仲砚兄好意,但这事你的确帮不上什么忙,毕竟你又不会医术。”
季疏思索道:“可是你这失忆并非是头颅损伤,瘀血堵塞之类导致的,我记得从前那医师说,你是惊吓过度而遗忘,要想找回记忆,最好故地重游,或者有故人刺激。你现在找的医师又是怎么个说法?”
见人沉默不语,他又狐疑道:“该不会是什么糊弄人的江湖玄术吧?这年头糊弄人的江湖术士还挺多的,专挑你这种单纯少年郎骗……”
“岳公子。”
岳子玉摇了摇头正要回答,抬眸就见接他的人已经到了。
季疏随着岳子玉的视线看过去,便见两名侍卫站在一辆素朴但透着典雅气韵的马车前看着他们。
岳子玉微微蹙眉,驾马车的那个人是来接他的医馆伙计没错,可是那马车不是平时那辆,还有那两个侍卫,他压根没见过。
其中一侍卫行至他面前,言行恭敬,“岳公子,请上马车。”
岳子玉满腹疑虑,眼睛盯着那马车问:“你们是何人,还有那马车上,是还有人么?”
侍卫回道:“我家公子在车上等岳公子,帮助岳公子恢复记忆的那块玉佩,是我家公子给医师的。”
拥有能刺激他记忆的玉佩,看来人也是幼时认识的人。
岳子玉如是想着,“你们公子是何人?”
这时倪风走了过来,面不改色回答道:“我们公子,是你阿姊的未婚夫婿。”
站在岳子玉面前的江异略微尴尬,心想公子自己可没这么说过。
这么一句话让岳子玉一时间眼睛瞪大,既震惊又激动。
阿姊,原来他还有阿姊啊…
“那我阿姊她……”
“岳公子,”倪风打断他的话,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请上马车。”
季疏听得一头雾水,在人准备跨步离去前拉住岳子玉问:“你就这么相信了?”
他怎么觉得这几个人来路不寻常,不然那公子为何只躲在马车里不下车来。
岳子玉知晓季疏的担忧,拍了拍他的手让他放心,“仲砚兄,我有分寸的,你先回去吧。”
季疏道:“不成,你若执意要去的话,我陪你去。”
倪风冷冷拒绝:“我家公子不见外人。”
“你……”
季疏冷哼,撸起袖子想要回怼,被岳子玉眼疾手快拦住,“仲砚兄,莫冲动,莫冲动,那玉佩确实有助于我恢复记忆,我现在做梦都可以梦见幼时一些朦胧画面了。”
“你放心。”
“真的?”季疏是真的担心这傻小子被骗。
岳子玉摊摊手,“当然是真的,我一穷二白,有何好骗的。”
-
早朝后,宁予安追上陆旻的脚步,伸手将他拦住,“大将军不愿意与我合作就不愿意,把我带去战场是何意?”
陆旻理所当然道:“把你放在身边,本将军更安心。”
宁予安笑了,放低声音说:“我既无兵马,又无实权,你还真担心我谋逆不成?”
陆旻笑道:“适才在大殿上,也不知是谁说愿为平息叛乱万死不辞,如今只是与本将军一道去前线,就不愿意了么?”
宁予安脸色微变。
尚书台复选在即,三月景瑞帝携百官前往泰山封禅,是朝翎城成为空城的唯一机会。邑阳之战将要持续多久,还不是个定数。不可否认在新政之事上她确有私心,但又不完全是私心。
有些事,既然做了,就要做好,没有退路。
静默良久,她眸色认真说:“道不同,不相为谋,邑阳兵变是大将军想要以及间接促成的,不是我。所以,我不想参与进去。”
陆旻不以为然,淡淡的话语透着几分用心,“一个人一生又不是只走一条道,说不定走着走着就重合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宁予安越来越觉得这人就像一个无底深渊,每当她以为能看清时,那深渊却更深了。
他分明已经拒绝了她。
陆旻笑了笑,视线掠过迎面走来的人,倾身附在她耳边低语,“我的意思是,你我今后可以走一道,但绝不是你那个走法。邑阳之乱,你必须去。”
那人朝陆旻见礼道:“大将军,丞相有请。”
陆旻轻轻颔首,随人离去。
耳边的温热气息还未完全退散,宁予安回头看着陆旻离去的背影,不安之感在心中莫名蔓延。
丞相要说什么呢?
朝露殿内,殿内只有父子二人。
沈睿脊背笔直跪在地上,也不顾帝王是否动怒,只固执己见道:“父皇,儿臣以为大将军提议不妥。正如丞相所言,不能为了平定叛乱而将一心为民的贤良之臣推至阵前,这会让天下才子寒心的。”
景瑞帝目露不悦,“贤良之臣?”他轻嗤一声,“子玄,你倒是说说,何为贤良之臣?这贤良之臣于你这位储君,于朕,又有何裨益。”
沈睿简单答道:“心系社稷,为国为民谋福者。”
“你怎么那么天真?”
景瑞帝倏然站起身,睨视着自己的儿子,凉声道:“朕告诉你,对于你与朕而言,能做到对君王绝对忠心的才是真正的贤臣。荀濯不是,朕一手提拔萧桓也不是,那诡计多端的宁予安,更不是!”
“你身为大祁储君,如此在意一个谋臣,实在不像话。”
“臣子,便如箭矢,该射出去的时候,就看准时机射出去,方显用处。”
“明白了吗?”
“可是父皇,”沈睿嘴唇颤动,蓦然想到常州那道命令,忍不住反驳,“这天下既是父皇的天下,也是万万黎民的天下。荀濯丞相他们既是忠于家国,若父皇的所作所为亦是一心为国家百姓,那他们效忠家国与效忠父皇又有何区别呢?”
“放肆!”
“朕看你这太子是不想当了!”
景瑞帝一拂袍袖,眼中已是怒意翻飞。他今日也不打算在这外人眼中自己最疼爱的儿子面前掩饰情绪了,免得他越发不晓得天高地厚。
沈睿麻木扯了扯嘴角,抬头直视龙颜平静道:“其实父皇原本就不想立儿臣为太子,也不想立二皇兄,不想立五皇弟和六皇弟……”
“因为在父皇的心里,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你不希望任何人任何事威胁你的皇权,你的皇位。”
“至于第二重要的,想必是兰倾夫人之子,陆羡之吧。”
“啪——”
景瑞帝耳红目赤,当即扬手打了他一巴掌,力道之重,将沈睿半个脸都打得歪了过去,唇角缓缓流出鲜血。
这让那一抹笑意弧度更甚,染血的笑容衬得那张俊脸妖冶又破碎。也让沈睿更是无所顾忌,“父皇为什么没有立陆羡之为太子呢?当然是因为帝王的声名了,君夺臣妻,还是好兄弟的妻子,恐教天下人耻笑……”
景瑞帝脸上布满戾气,似愤慨,又似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睿,垂在龙袍两侧的双手握得死紧,朝外怒吼,
“来人,将太子送回东宫,禁足思过,没有朕的允许,不准见任何人!”
李荣带着人战战兢兢推门入殿,在瞧见太子殿下脸上的刺目血迹时,急忙垂下头颅,只道:“太子殿下,奴婢们送殿下回东宫。”
沈睿抬手阻止他人搀扶,自己撑地站了起来。
看见父皇这副暴怒模样,他只觉得好笑,也觉得把心里话说出来,根本没有那么恐怖,反而心情好了不少。
季疏,字仲砚[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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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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