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沈钰等人在地势险峻的邑阳拥兵十余万，不容小觑，而三月封禅大典早已昭告天下，景瑞帝有速战速决之心，遂而命陆旻领兵二十万出征邑阳，早日平定叛乱。
入夜大军安营扎寨休整，营地燃起篝火。
陆旻召集部下在主帐议完事后，便询问宁予安的动向出了营帐。
清冷月色下，他凝目看了那独自靠着树墩静坐的瘦弱身影许久，才拿壶热水走过去递在她面前，“今日骑了这么远的路，可还适应？”
宁予安愣了愣，接过喝了一小口，淡淡道，“还好。”
“一整日心不在焉，为何？”陆旻话语漫不经心，唇角漾起一抹嘲弄，“总不至于是因为沈睿。”
宁予安闻言抬眸看向他道：“大将军防我跟防贼似的，现在竟连我内心想什么都要管，真是好没道理。”
陆旻没搭话，低眸将她冰凉的双手握于掌心轻轻揉搓。
“陆羡之。”她唤他。
“嗯？”他温声回应。
宁予安眼中浮起迷茫，如同自问般轻叹道：“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陆旻握紧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也认真问道：“你希望我是怎样的人？”
宁予安被他这反问逗笑，“我当然希望大将军是个好人。”
陆旻又问，“怎样的人算是好人？”
宁予安思索片刻，扬了扬下巴让他看夜空，“大将军看今夜的星辰，它们并不是一样亮的，越亮的星辰，能为夜间行人照亮更多前路。予安以为，好人的定义也因人而异，于普通人而言，不伤人，不坏物，能安分守己不为非作歹就很好了，但大将军位高权重，能力超群，当能明辨是非，以除暴安良、造福天下苍生为己任，方可算是好人。”
“宁大人能说会道。”陆旻浅浅评价一句，目光缓缓下移至她的唇上。
意识到他在看哪里，宁予安别扭转过脸，“我上次真的不是故意轻薄你，是你装模作样欺骗我在先。”
她说着想要把手从他掌心抽离，说起来貌似是他轻薄她的次数更多才对。
岂不料陆旻握得更紧，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深邃的眸光紧锁住她脸上的每一寸表情。
宁予安气急，“你……”
她才说出一个字，下一瞬，她整个人被他拥入宽阔温暖的怀抱，与此同时，那夹杂一丝不悦的嗓音擦着耳畔响起，
“昨夜沈睿抱你了。”
“你…你简直卑鄙…”
宁予安惊愕到语无伦次，他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眼线安插到东宫，她昨夜明明已经谨慎避开了所有人。
现在她脑子一团乱，险些都要荒谬到怀疑修茂或者楚瑶是他的人了。
那昨夜她与沈睿所有的对话，他也知道了吗？
他对她口不择言的谩骂不以为意，只盯着她不知是因生气还是羞赧而泛红的耳垂又补充一句，“没有下次。”
语调听似轻描淡写，却是饱含威胁的不容抗拒。
他自然是不舍得对她如何，该死的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
“你有病。”宁予安不满抗议，“放开我。”
“你如此这般，无非是因为知晓了我的心思，所以要把我身边所有可用之人都剔除干净。从韩逍，到秦氏，再到现在的沈睿，陆羡之，你是不是也太看得起我了。”
“难道你觉得我可以能耐到可以让一个人去杀自己的父亲吗？”
陆旻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却也不认同。
关于极渊海盗与秦氏，他的确怀疑过他们是否是她孤身入局的筹码，但沈睿……
他眸色沉了沉，她昨夜的话语，光听暗卫转述都能感受到那字字句句的关心，思虑可谓是周全。
宁予安顿觉无力，眼前这个男人，她打又打不过他，骂他也无动于衷，好好讲道理也只会让他更加提防她。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
见怀中人放弃挣扎，陆旻笑了一下，下巴轻靠在她的发顶，阖上双目懒洋洋道：“我说过，我们日后会是一路人。”
宁予安想着他现在也不会生气，便低声试探道：“大将军现在拥有的，不止是这二十万兵马，左右半边虎符合一，可统领调动整个国家的军队。也许虎符不是调动兵马的唯一凭证，换了别人未得帝王批准虎符犹如废铁，但大将军不一样，大将军多年来，在军中乃至整个天下都威望甚高，想必军中绝大多数将领，都早已唯大将军令是从。”
“若是，哪日现任君王无德，说不定他们都会亲手将龙袍呈至大将军面前。”
陆旻听罢玩味道：“话里话外，都在怂恿本将军谋反啊？”
宁予安双手抵住他的双肩，看着他的眼睛问：“那你会吗？如若不会，你在封禅大典之前要来兵权做什么？”
陆旻道：“无论日后谁是皇帝，邑阳之事早晚都要解决，选择这个时机不是挺好的么？”
“不辜负你特地让邛僰将封禅大典推后在三月的美意。”
宁予安只觉得已经无法用人世间的话语来形容这人了。
“那封禅大典在三月十二，大将军是不是要三月十一才凯旋而归呢？”
陆旻笑了笑，“那倒是不至于。”
宁予安微叹，低喃道：“虽然这场战事无法避免，但祈愿能少些伤亡。”
陆旻注视着她的模样，恍然有些失神，明明就是个内心极为柔软的人，又怎能做到真正的狠心？
一个狠不下心的人，很容易被敌人拿捏，最后输得一败涂地。
但也无妨，有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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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于次日傍晚进入南郡辖地，远远地便瞧见一人骑着快马朝他们奔来。
马上的男子将近而立之年，皮肤较常人黝黑，在与陆旻所率大军相隔适当距离时，迅速勒紧缰绳翻身下马。
“末将见过大将军。”
陆旻应道：“左将军不必多礼。”
左千允这才抬起头来。
宁予安见对方疑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礼貌拱手微笑，“在下宁予安，洄州嘉临人氏，见过左将军。”
左千允当即反应过来，挠了挠后脑勺笑了起来，“原来这位就是名动天下的御史中丞，失敬失敬。”
大军在井城外安置，宁予安等人跟着陆旻进了城来到都护府衙。
宁予安跟在陆旻侧后方，仔细打量着这位左将军，这人笑起来憨憨的，看起来不是很精明的样子，倒是与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趁着左千允在向大将军汇报军情，走在一旁的秦渊小声对宁予安道：“左将军只是平日里看着老实敦厚，在战场上刀剑起落那叫一个狠绝，可是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存在。”
宁予安点点头，调笑道：“想来，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两副面孔？”
秦渊被这话逗乐，刚要笑出声，便隐约感受到一道似有若无的视线，扫在脸上凉飕飕的。他看了一眼大将军清绝的侧脸，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咧开的嘴角即刻收了回去，忍不住拉着易康故意走得慢些，在后边一脸痛心疾首小声嘟囔道：“你说主上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一个男人……”
易康笑道：“你说的，该不会是宁大人？”
秦渊再次叹气，“不然还有谁？阿康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哈哈，主上喜不喜欢宁大人我不知道，”易康说着拍了拍他这位还不明所以的好兄弟的肩膀，“抱歉，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宁大人，她是女子。”
“所以，你既说主上喜欢她，那你以后言行真要注意些分寸了，不然可是大不敬。”
易康憋着笑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秦渊双目瞪大似铜铃，整个人如石化般立在原地，看着易康的背影喃喃出声：“简直是，惊世骇俗……”
前面的宁予安见陆旻没有要防着她的意思，便不动声色地跟着那二人进了屋，在一旁听着他们议事。
说了半天，主要是在谈论后方粮草供应问题。
宁予安听着心中不免担忧，这般注重粮草供应，这陆羡之究竟是想要将战线拉多长？
那夜在菩提寺，陆羡之与沈怀稷对弈时说到那迂回战术，似乎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话里有话。
她怔然回神，就见陆旻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左千允正行礼告退。她尴尬笑笑，也犹豫着要不要退下。
“过来。”陆旻轻声说道。
宁予安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一双明亮的眸子藏着戒备。
陆旻牵过她的手半拥她入怀，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淡色青衫，乌发以木簪半束，脸上人皮面具将女儿家的柔美尽数掩盖，活脱脱一副丰神俊秀少年郎模样。
他抬手帮她理了理衣领，将那白嫩的脖颈遮得更严实了一些，“明明就破绽百出，竟也能让你瞒天过海。”
宁予安没好气回怼道：“自乾高祖建立大乾朝以来，都是以礼治国，纵然如今改朝换代，‘礼治’思想观念也早已根深蒂固，深入人心。大部分人都是懂礼守礼之人，谁没事会像登徒子一样随意扒拉别人衣服。”
“登徒子？”陆旻似笑非笑重复道。
“说的就是你，别说你一早就知道我是女儿身，就算不知，”宁予安心头憋着闷气，语气不善直言道：“也不应该这样无礼……”
“哪样？”陆旻搂紧她的腰又凑近了些，与她鼻尖相对。
如若不是知晓这人黑心黑肺，对女色和情爱一概不感兴趣，她真的会觉得他是在故意占她便宜，甚至是对她起了歹心……
不过，就两人容貌而言，说出去别人不仅不会相信，甚至会反过来认为她才是图谋不轨的那个。
此男真是白瞎了一张好皮囊。
思及此，她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厚着脸皮也让他难堪，双臂环上他的脖子说道：“陆羡之，你屡次对我搂搂抱抱，这么想与我亲近，是不是喜欢我啊？”
陆旻闻言微微一怔，眼底似有深意流动，俊美的面容离她稍远了一些。
就在宁予安以为他被她的话语吓住之时，又听见低哑醇厚的嗓音在这静谧的室内响起。
“嗯，喜欢。”
“什么？”
还来不及多想，下巴就被那大掌以轻缓又难以挣脱的力道钳制住，迫使她微微仰起了头。那一双惑人的眸子情愫氤氲，深深凝视了她半晌，才慢慢地俯下脸来，吻住了那翕动的唇瓣，舌尖缓缓侵入，直至二人唇齿交缠。
起初动作虽不得章法，却极致温柔缱绻。
她大脑一片空白，搭在宽阔肩膀上的双手不自觉将华贵衣料抓出一片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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