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肃穆的祠堂供奉着赵家几代先祖，沈宁看也没看，始终低头想着事情。
从自己被关进这里，伴随一起的，就只有摆在眼前的这三碗水，她一口没喝。
周围过于安静，静到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不知是哪个时辰了，在这里看不到外头情况。沈宁稍微动了动，早已没有知觉的腿瞬间传来酸痛，她皱起眉，酸麻一阵接着一阵，有些难受，便伸手往后揉着发酸的腿。
忽然，一只带着暖意的手落在自己腿上，沈宁瞬间吓住，缩了下腿，转头看着来人。
还没等她从诧异中缓过神，赵穆朝她递来一包油纸包着的东西，沈宁下意识接住。
她回头看向身后，大门紧闭，一时惊住：“大公子是怎么进来的？”
祠堂的窗户都是从里面锁住，若是门开，她应该会听到才对。
“推开门走进来的，不知姨娘在想什么，连我来都不知道。”见沈宁拿着油纸不打开，赵穆从她手里拿过，先是取出一个包子咬在嘴里，再拿出一个强行放到沈宁手里。
赵穆一口咬下包子，道：“姨娘放心，包子没下药。”
沈宁：“......”
说不上多饿，就和昨日一样，饿过头了，已经忘了饿的感觉，然而包子的香味还是将她腹中的饥饿感给勾了出来。
“姨娘再不吃，我是不介意帮姨娘一把。”赵穆很快将包子吃完，随即端起沈宁面前的其中一碗水喝下，冰冷的水顺过喉咙流下肚，抬手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姨娘是选择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沈宁心想，再矜持下去也没用，料不准赵穆会做出什么事，还不如干脆些，将包子吃了。
“谢谢大公子，我自己吃。”道完谢后，在赵穆的注视下，沈宁很快将手中的包子吃完。刚喝完一口水，手里又放了一个，她抬头看向赵穆。
“姨娘不必害羞，这里只有你我，没必要饿着自己，多吃点。”赵穆还挺喜欢看沈宁吃东西时的样子。
沈宁：“......”
如赵穆所愿，他买来的五个包子，除了赵穆自己吃了一个之外，剩下的沈宁全吃了，她不去在意赵穆始终盯着自己，喝完了水，久违的饥饿得到满足。
“大公子今晚来，就是给我送吃的吗？”
“嗯。”
赵穆回答得太过简短而坦率，沈宁反而觉得奇怪。
“还请大公子说的明白些。”
“给你送吃的。”
“差点忘了，还有这个。”赵穆拿出一个鲁班锁，“怕姨娘无聊，为此特意拿来给姨娘，姨娘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沈宁脸上骤然一变，猛地看向赵穆。
“你从哪里得到的？”
“自然是姨娘最熟悉不过的地方。”赵穆目光沉沉看着沈宁，她脸上所有的反应情绪都落入他眼中。他是喜欢看沈宁装出的那副弱不禁风可怜楚楚的样子，但比起她做小伏低逆来顺受，他更想看沈宁真实的那一面。本来还想着继续逗她几天，可沈宁被罚跪在这，他也就懒得继续。
“大公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鲁班锁是父亲送给她的，从小玩到大，沈宁不可能会认错。
“呵，我的好姨娘，要逼你露出另外一面，还真是不容易。不过，露出爪子的你，我更喜欢。”赵穆把玩着手里的鲁班锁，挑眉，“倒是不枉我煞费苦心辛苦找来。”
“还给我。”沈宁上手抢过，怒视着赵穆，“除了这个，大公子还拿了什么？”
“就这一样，姨娘都生气成这样，我可不敢多拿。姨娘放心，家里的东西都好好的。”赵穆眉目往下，沈宁原本就是跪着，刚才不过是稍微挪了下脚，想让腿轻松一点，此刻又要恢复到那标准的跪姿上去。
“让你跪，你还真乖乖跪着，这又没人盯着，就是躺下也没人会说。姨娘若是也这么听我的话，该有多好。”赵穆原是双手撑在身后，姿态懒散坐着，此时将沈宁一拉一扯，没有防备的沈宁就被他抱靠在怀中，随后，赵穆抱着她往旁边一滚，两人位置互换，沈宁就这么被他压在身下。
“姨娘，我让你别这么听话，怎么就不听呢。”
“多亏大公子，不然我也不会在这跪着。”沈宁没想赵穆竟会将自己拉住，眼下还被他抱在怀中。赵穆此举过快，连给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沈宁尽量克制住怒气，“大公子，别忘了这里是祠堂，赵家列祖列宗都还在看着。”
从赵穆拿到这个鲁班锁，沈宁便知他去了庄里，甚至还进去她家。他早就清楚自己在装，先前便一步步试探，刚才她实在是没能忍住。既然都已被他知晓，沈宁也懒得在这人面前继续装。
“他们爱看就看，难道死了的还能从棺材板跳出来指着我骂？那我倒要会会他们。”赵穆抬手将沈宁脸上的发丝勾落，对上她愠怒的脸，还是这样的沈宁更好玩，“姨娘，我昨晚明明是在帮你，好心得不到好报，我不介意，但不能误会我。”
“那我谢谢大公子。”沈宁想要将赵穆推开，奈何以她的力气根本推开不了，“夫人让我来这，是让我跪着受罚，麻烦大公子别再让我为难。”
“姨娘有一点还是误会我了，我从来都没想过让姨娘为难。这不，我刚回来，听到姨娘被罚跪祠堂，就带了热乎乎的包子来看姨娘。”赵穆抱着沈宁不动，他是真喜欢看沈宁生气的样子，生动有趣多了，“姨娘不用谢我，乖乖躺着不要动就行。”
沈宁：“......放开！”
“我放开了，姨娘又要跪，我可舍不得姨娘受苦。”
被抱着，又是仰躺的姿势，不可避免的两人靠得很近，沈宁想要避开都不行，眼前全是赵穆的脸。她怎么也想不到，赵家大公子当真是无赖至极。
“这里没其他人，我的沈姨娘，是跪是坐，还是躺，都随你。别那么认真，别人让你跪，你还真跪那么久，腿不要了吗？”
“那也不关大公子的事。”
“与我无关，我今晚就不会来这。”赵穆轻笑一声，“姨娘，我给你选择，你若还是想跪，我便压着你，压到你放弃为止。你若不跪，我就起身，如何？”
“大公子这是嫌夫人罚我还不够多？”
“要不是今日有事，你觉得我会让我娘罚你跪在这？你真以为我安排昭儿去服侍你，只是当个侍女那么简单？沈宁，好好想想，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公子不必如此费心。”
“你以为我对谁都这么费心？姨娘，我没那么闲。”
“是吗？大公子怀中美人无数，京都谁人不知公子名号。”
言外之意，不用多说。
赵穆闻言非但不生气，反而一下露出笑脸：“看来，姨娘并非对我一无所知。不过，姨娘这语气，怎么听着酸酸的？吃醋了？”
“......大公子误会了。”沈宁实属领略过赵穆有多浪荡放肆，还很厚颜无耻，“起来。”
“是否误会，姨娘心里有数。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赵穆一副十分欠揍的态度，还不忘冲沈宁眨了下眼，“姨娘若还要跪，我就不起。”
“遵大公子的意。”
“好，希望姨娘说话算数。”赵穆直起身，往旁边一躺，双手叠在脑后，看沈宁坐起，“姨娘的腿若是还酸痛，我可以帮姨娘揉揉。”
“多谢大公子好意，不必了。”被压了这么久，酸痛劲早已消散，沈宁抱起腿坐着，没再跪。赵穆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沈宁已经不想去猜，但在戏弄自己这点上，他似乎很感兴趣，她不想赌，“夜深了，大公子也该回去了。”
“不走了，在这陪姨娘，顺便跟这些列祖列宗叙叙旧。”赵穆调整好姿势，“姨娘没什么想问我？”
“没有。”沈宁不带犹豫。就算有，她也不想问，如果可以，连跟赵穆说话都不愿。
“我今日确实是去了姨娘家里，想着姨娘进来赵家，什么都没带，怕是会想家，便想着给姨娘带点东西，以解念家之苦，寻了许久，也没找到合适的。离开时恰好看到这个鲁班锁，瞧着有些年头，许是姨娘一直把玩，便带了回来。没想刚回来就听到姨娘被罚跪的消息，正好，这鲁班锁也是派上了用场。”赵穆望着屋顶，自顾解释。
第一眼看到沈宁，他就知沈宁绝不会是性子柔弱，当日在堂屋，他说出那句话时，沈宁眼里只有惊讶，而不是惊恐。
只是，当晚他有意试探，没想沈宁竟然会答应，这着实超出他预料，不过，她显然并非真心。他想不明白的是，沈宁明明可以继续用装出来的样子拒绝他，却不是这么做，而是答应，就不怕自己真会对她做出什么？
直到沈宁问出那句来他做什么，赵穆明白过来，他在试探，沈宁同样是在试探，试探他到底敢不敢。她很清楚，不管她是答应还是拒绝，若他强行那般，对她而言都没差别，在这赵家，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沈宁在赌，赌他到底会不会做到最后一步，而他也终于确定，沈宁确实是在装，她来赵家的目的，不会仅仅是为了卖身葬父这么简单。至于她的计划是什么，赵穆还不清楚，不过，他也不急，更不介意帮她一把。
赵穆将视线收回，转而看向一旁的沈宁，
“昭儿是我一个朋友的妹妹，他家的事情，怎么说呢，比较复杂，也是为了活命，才不得已将孩子卖去别人家为奴。我认识他时，昭儿已经在府里干了三年杂活，我本来想让昭儿离开和他相聚，她哥说，昭儿留在赵家，或许会更加安全。后来，我把昭儿安排在我屋里，府里的人都知道我对昭儿很好，不敢欺负她，因为，我真的会杀了他们。”
她没猜错，昭儿在赵穆心里的份量不会轻，而他所说的，也能解释今日赵夫人和那些姨娘对昭儿的态度。沈宁转头，撞上赵穆的眸光。
没有平时的放荡不羁，也没轻浮浪荡，他说的认真，不见戏谑玩笑，诧异之余，忘了躲开的沈宁就这么与他对上。
“所以，没人敢随意说昭儿的不是，不说那些姨娘，连我爹和我娘都知道我的底线。”赵穆说到这，朝沈宁递出手，“这就是我为什么让昭儿去侍奉你，有昭儿在，她会帮你，绝不会背叛。我不在时，昭儿便是你在赵家能依靠的人。”
“大公子，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不会被你这些话蛊惑。”沈宁看向他的手，她不可能握上去。即使她承认，刚刚的赵穆和其他时候不太一样，像是另外一个人，但也改变不了他本质是纨绔的事实。
“还想着我说的这么情真意切，姨娘会被感动，因此投入我怀抱呢，看来还是不行啊。”
沈宁：“......大公子说完了，可以睡了。”
“那你呢？”赵穆目光灼灼看着她，期待她的回应。
“什么？”
“我只当昭儿是我妹妹，我们之间没有关系，姨娘可以不用吃醋了。”
沈宁：“......”
“大公子要做什么事，喜欢什么人，都与我无关。”沈宁不想再理会赵穆，转回头。
沈宁不握住自己的手没事，他会自己握，猝不及防间，将沈宁拉至自己身边躺下，赵穆冲着气恼的沈宁道：“你坐着不累，我看着都累。而且，我对你一见钟情，喜欢的只有你，怎会与你无关，这一点，赵家的列祖列宗可以作证。”
“我谢谢大公子好意。”
“啊！”赵穆吃痛，将手收回，而沈宁也趁他松手这一瞬，赶忙起身，挪到离他远的地方坐下，这下学会了，不再背对着他，而是面对面，生怕自己再次将她拉下。
赵穆抬手看着手背上的牙印，他果然没猜错，惹急了，沈宁真的会咬人。
也是因为气急才会咬下那一口，此刻看到赵穆盯着手背上的牙印看了许久，嘴边还带着莫名的笑，沈宁：“......”
早知道不咬了。
不管了，离得远远的，管他做什么，就是把他自己的手看出一个洞都与她无关。沈宁抱起双腿靠在墙上，也不敢睡，沉默想着事情。
如今她在赵穆这边已然是无法再装，赵穆似乎也没打算将她拆穿，猜不准他到底在想什么，是故意这么做只为抓弄她觉得好玩，还是抱有其他目的，沈宁不清楚。
不管如何，她要继续在这个赵家待下去，在其他人面前，还不能暴露。赵穆虽没离开，好在没再戏弄她，眼下也不知在想什么。以后对上这人，她得更加小心才是。
两人一夜无话。
早上，沈宁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她赶忙坐起，转头看向大门，从门缝处看，此时还没天亮。她看向四周，赵穆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眼下只有她自己。
只是，她看着垫在自己头下的蒲团，以及盖在身上的显然是属于赵穆的外衣，还没想明白，大门忽然被人打开，她刚跪好，来人已经进来。
是给她送水的人，但不是昨日那个。
“沈姨娘叫我许管家便好，姨娘放心，我是大公子的人，也是姨娘的人。”许管家换好水，抬头递给沈宁一个眼神，“大公子要去处理一些事情，不会那么快回来。姨娘若是饿了，暂且忍耐一下，等夫人来过之后，自会有饭食送来给姨娘。”
许管家年纪挺大，大概五六十岁，但双眼清明，人看着也是和蔼。
“为什么要帮我？”沈宁不明白，昭儿，许管家，赵穆到底想做什么，“许管家可否告知一二？”
“沈姨娘若想知道，可问大公子，我想，大公子会很高兴。”许管家朝沈姨娘点了点头，“我不宜多留，沈姨娘保重。”
“谢谢许管家。”沈宁不再问。
“姨娘不必客气。”许管家没走两步，又回身跟沈宁说，“其实，大公子有提过。”
许管家笑呵呵说：“大公子说，他喜欢姨娘。”
沈宁：“......”
她就不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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