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日头正好,皇后特准许夏锦瑶和夏时婉去御花园转转,由辜嬷嬷带着。
因着这个,夏锦瑶一大早就很高兴,在房间里挑选了很久的衣裳,这才悠悠出门。
夏时婉则简单多了,依旧是一身素色襦裙,头上也不过梳了双平髻,再别了一只素面簪子。
眼见着夏锦瑶满脸喜色,夏时婉瞬间了然,夸赞道:“姐姐头上这只步摇倒是别致。”
夏锦瑶眼睛一亮,昂起下巴“这是昨日皇后娘娘赏我的,说御花园杏花开的极好,这只金镶宝石步摇同那杏花正是相得益彰。”
夏时婉点点头,脸上满是艳羡“姐姐容貌昳丽,这只步摇定衬得你比杏花还要娇艳华贵,皇后娘娘可真疼爱你呢!”
夏锦瑶神色越发得意“我同皇后娘娘之间,岂是外人能比的?”
说完,她看了眼夏时婉,皱眉道:“我知道妹妹喜爱素色,只是好歹也是夏家人,怎可穿得这么素静?让别人看见了,岂非觉得我夏家落魄至此?”
夏时婉一脸惊慌,低头道:“姐姐说得有理,妹妹知错了。”
夏锦瑶点点头,转头对身后的清芜说道:“待会儿回去了把我那根金钗拿给妹妹,还有去岁母亲命人给我裁的湖蓝色花鸟襦裙一并送去。”
她伸手拉住夏时婉的手“妹妹可不要嫌弃,你呀,穿得太素静了!”
夏时婉对她笑笑“妹妹怎会嫌弃?姐姐的都是好东西,多谢姐姐!”
夏锦瑶这才满意。
前方的辜嬷嬷见了,笑道:“两位小姐如此亲密关爱,真像亲姐妹一般。”
夏锦瑶答道“论身份,论长幼,都该是我多照顾妹妹,何况我们同是夏家人,哪有里外之分?”
辜嬷嬷点点头“瑶小姐蕙质兰心,皇后娘娘见到了,定会高兴的。”
夏锦瑶捂嘴笑笑,神色越发得意。
一旁的辜嬷嬷却渐渐隐了笑,一双鹰目悄悄打量夏时婉,面色越发严肃。
夏时婉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面上却装作不知,依旧微微落后夏锦瑶一步,听她说话。
辜嬷嬷带着众人一路过去,夏锦瑶无不惊叹,银铃笑声连连。
谁知到了一片杏花林,却已经有人站在那里。
夏锦瑶脸上的笑立马淡了下来,辜嬷嬷率先上前一步行礼“奴婢参见梅昭仪。”
梅昭仪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不是辜嬷嬷么,不在凤仪宫陪着娘娘,怎会有如此雅兴陪着两位姑娘逛园子?”
不等辜嬷嬷回答,她又捂嘴笑道:“也是,如今凤仪宫不比往日,格外清闲。只是再清闲也不可怠慢啊,嬷嬷可得好好提点两位姑娘,莫要步了某些人的后尘才是。”
察觉出了梅昭仪的不怀好意,夏锦瑶本能上前一步,却被辜嬷嬷一把拉住。
只听辜嬷嬷说道:“奴婢谨遵梅昭仪教诲,只是奴婢身为凤仪宫的掌事宫女,平日里自有皇后娘娘教导,就不劳梅昭仪费心了。”
梅昭仪也不恼,神色得意 “今日本宫劝皇上御花园花开的好,请他来走走,可皇上忙于政事,不愿前来。本宫倒想请辜嬷嬷替本宫带句话给皇后娘娘,皇上日日操劳,也请她好好劝劝皇上,圣体安康才是根本啊。”
“这梅昭仪倒是不用担心,皇上皇后夫妻情深,娘娘对皇上一片丹心。”辜嬷嬷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两人这才上前给梅昭仪行礼。
梅昭仪瞥了一眼两人,故作艳羡道:“皇后娘娘当真是十分宠爱这两个姑娘,杏花盛放就立马命你带她们来观赏,连我看见了都羡慕,恨不得自己也是夏家女。”
辜嬷嬷躬身立着,不卑不亢道:“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主,母仪天下,待宫中姐妹向来宽厚,对两位姑娘不过是多了层亲戚情分,只是寻常长辈对晚辈的照拂罢了,算不得格外偏爱。”
说着,她微微抬眼 “昭仪得皇上这般宠爱,宫里人人羡慕。您有这样的福气,又何须羡慕旁人?”
梅昭仪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腕间的翡翠镯子,目光落在阶下新开的杏花上,勾唇道:“说起来这杏花也是奇了,去年开得满枝桠都是,今年却稀疏了些,许是根底下的土不如从前肥实了。”
她转头看向辜嬷嬷,笑意暗藏机锋 “就像有些人家,从前是何等兴旺,走着走着,却渐渐没了往日的势头。”
辜嬷嬷眼中寒意尽显 “许是御花园的奴才侍弄不尽心,奴婢自会禀报皇后娘娘将偷懒的奴才狠狠罚一顿。只是……”
她抬头看着梅昭仪 “长势看天时,可有些树扎根颇深,来年开春依旧能枝繁叶茂。奴婢瞧着这园里的杏树,年年开花结果,倒是没见哪棵真蔫死了去。倒是旁边的梨花,去岁开的盛极了,让百花黯然失色,可也不知怎的,今岁却惨淡凋零,再不见踪迹。想来是它根基尚浅的缘故吧。”
梅昭仪目光一凝,冷笑一声,气得半晌没说话。
只是心里到底不甘心,又落看向稍显稚嫩的夏锦瑶二人,眼中故作惊讶“哎哟,这才多大点啊,十三岁的年纪,在府里该是抱着话本描红的岁数,皇后娘娘怎得忍心将她们接进宫来?”
她上前半步,故意用帕子挡着嘴,声音却刚好能让周遭人听见。
“皇后娘娘也太心急了些,这么小的姑娘家,都还没长开呢!莫不是觉得,凭着‘皇后侄女’的名头,哪怕是块没雕的璞玉,陛下也得耐着性子瞧?”
辜嬷嬷轻笑道:“皇后娘娘接两位姑娘入宫,不过是念着骨肉亲情罢了。”
“再说姑娘家十三岁,正是该学规矩的年纪,皇后娘娘将她们接到身边,可教些言行举止、守好本分的道理。以便将来出阁了,该知晓什么身份该做什么事,不至于在外头失了体统,让人笑话娘家没教好。”
“你!”梅昭仪气结。
辜嬷嬷不慌不忙继续说道:“来御花园看些春色,不过解闷而已。”
梅昭仪目光狠厉,偏辜嬷嬷不动声色,一副谦卑的样子。
她只得上前一步,靠近夏锦瑶 “两位姑娘好兴致。”
说罢,她抬起手,柔荑从她的额头向下滑落,带着香气,最后伸出两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
目光啐了冷意,将她打量个遍。
“瞧瞧这眉眼,这身段,真真儿是承袭了夏家女儿的风骨!娘娘将你带在身边,定然是存了让你延续夏家荣耀的期望吧?这份期许,当真是重达前斤,难怪皇后对你如此宠爱。”
夏锦瑶被这样侮辱,自然不快,她用力瞥开头,声音冷硬 “姑母如何,自然不劳梅昭仪费心!”
梅昭仪收回手指,随意用手帕擦拭,而后看向一旁安静待着的夏时婉,脸上又换了一副表情,语气同情道:
“这位姑娘怎的穿得如此素静?难道说皇后娘娘格外看重尊卑?虽说不是夏家骨血,但好歹救命之恩、忠心耿耿,既然一同将两位姑娘接进宫来,也不好如此差别对待啊,瞧瞧这小姑娘,唉……”
说着,她还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泪 “十来岁的姑娘背井离乡,远离父母亲人前来陪伴皇后,皇后竟如此待她,连我都觉得可怜了!”
夏锦瑶神色一厉,颇有些不满地看着谢夏时婉,就连辜嬷嬷眼看着都不大高兴。
眼前的女人紧紧地盯着自己,夏时婉不敢大意,低头说道:
“皇后娘娘待臣女极好,知道身边没有老嬷嬷伺候不方便,便特意将她身边得力的李嬷嬷拨给臣女,臣女已是感激不尽。至于衣裳首饰,平日里也从未缺过,只是臣女生来喜欢素静的颜色,皇后娘娘心胸开阔,自是成全臣女的喜好。”
梅昭仪有些惊讶,那日见这姑娘寡言少语,还以为是性子木讷,没想到竟然还挺机灵。不过也是,皇后精心挑选的,哪有差的?
但看她容貌,清汤寡水,想必皇上也不会喜欢。
“哦,你是说本宫心胸狭窄?”梅昭仪似笑非笑。
“臣女不敢。昭仪娘娘蕙质兰心,能够关心臣女,是臣女的福分,臣女感激不尽。”
梅昭仪这才轻笑一声“你这丫头真是口齿伶俐啊!”
夏锦瑶面色这才缓和下来,只是辜嬷嬷眼一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或许也觉得没意思,梅昭仪便施施然离去。
等她离开了,夏锦瑶立马冷哼一声 “有什么好得意的,还不只是一个小小的昭仪?我倒要看看,你要得意到几时!”
辜嬷嬷微微皱眉,对她说道:“瑶小姐慎言!在宫里时刻记得隔墙有耳。”
夏锦瑶抿唇“我知道了。”
说完,她又转头看向夏时婉“你现在知道了吧,好歹也有个夏家女的名头,又在皇后娘娘身边待着,多少也打扮打扮,否则只会丢了我夏家的脸面。”
夏时婉一副受教的模样“是,妹妹知道了。”
夏锦瑶这才点点头,只是碰见梅昭仪,心情到底是不美了,此时也不想再逛,而辜嬷嬷心里藏着事,自然也不愿意走动。
于是众人转身回了凤仪宫。
傍晚,清芜把夏锦瑶送给夏时婉的东西送来了,夏时婉自然高兴地收下。
*
夜幕降临,最后一丝余光消失在宫墙的最高处。
夏时婉已梳洗完毕,她披散着头发,端坐在书桌前面色沉重。
今日梅昭仪发难,她不得不回应,可能露出了一些马脚。
只是幸好今日她这番话不算太招摇,毕竟若真应了梅昭仪所说,岂不是对皇后不满?
所以就算辜嬷嬷疑心也是无碍的。
只是她还是想的太简单,以为不显眼就要穿得越发素静不惹人注目,可这样只会更引人注目,更甚者,会像今日一样,对皇后的名声有害。
看来她在衣着上得注意一些,至于其他方面,则需更加小心才是。
*
这头,辜嬷嬷还在向皇后汇报今日发生的事。
听到梅昭仪话里藏刀,如此内涵夏家,皇后眼色冷厉。
“娘娘何须在意?夏家这么些年的基业,还怕她说几句?”辜嬷嬷话头一转,将夏时婉今日所说一一道来。
皇后冷笑一声“倒没有发现,竟如此口齿伶俐。”
辜嬷嬷却难得替夏时婉说了句话“总不好诋毁娘娘名声不是?”
皇后垂眼,素手拂过发尾“这丫头到底是小,本宫还以为有多大能耐呢!”
辜嬷嬷应声“可不是,纵使她有几分小聪明,怎么可能瞒得过娘娘?依奴婢看,婉小姐是可用之人,娘娘何须再迟疑?”
皇后思忖半晌“可本宫总觉得那张脸是很大的威胁。辜嬷嬷,你随我一起入宫,这些年你见多了皇上比较宠爱的女人,可有一个像是画中那般模样?”
辜嬷嬷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你也发现了吧,不论是从前得宠的柳贵人,还是如今的梅昭仪,没有一个女人同画像有半分相像。即使贤妃身上的书卷气像了那么一些,可皇上却不算宠爱。说明他根本不想让人知道他真正的喜好。”
皇后眼中有几分疲惫“若来日夏时婉入宫,像她这样的女人,只那么一个,必定独占盛宠,倒是你我岂不养出个狼子野心?”
辜嬷嬷思索片刻,缓缓道:“娘娘何须担心这些?盛宠如何,难道宫中女人立身之本仅仅独有盛宠?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母仪天下,任凭她独占宠爱又如何,能与皇上执手并肩之人,只有皇后!再者,后宫的女人这么多,哪怕皇上喜欢温柔的,也有一堆女人等着他,有温婉如玉的世家闺秀,有柔情似水的宫中妃嫔,还有温柔体贴的宫女侍从……数不胜数。一个夏时婉算得了什么,难道皇上当真只取这一瓢饮?”
皇后抬头看着辜嬷嬷,一时之间还是有些犹疑。
这时,晓风在门外报李嬷嬷求见。
皇后立马道:“传!”
不多时,李嬷嬷便低头轻声进来了,行了个礼之后,皇后让她起来。
“可是有什么事汇报?”皇后看着她。
李嬷嬷低头道:“奴婢谨遵娘娘的命令,紧紧盯着婉小姐,这两日,奴婢倒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皇后坐直身体“说。”
“自入宫以来,婉小姐屋里的烛火总是燃至半夜,奴婢在窗外看着,婉小姐是在看书。今日奴婢问看什么书,小姐说是《女诫》,可奴婢发觉,小姐手中的《女诫》却总是翻在同样的几页,奴婢趁她不在翻看过,上面的字迹瞧着像是从前的,而这些日子小姐房里的砚台墨迹用得格外快,这显然对不上。”
皇后同辜嬷嬷对视一眼“确实可疑。”
“因此,奴婢才赶过来向娘娘汇报此事。”
“此事本宫知道了,”皇后摆摆手,令辜嬷嬷给些赏赐,而后说道:“你继续盯着她,有什么不对的及时向本宫禀报。”
李嬷嬷手捧着赏钱,为自己终于得了主子重用而高兴,忙低头行礼,而后离去。
待她走后,辜嬷嬷看向皇后“娘娘,您还在犹豫什么呢?要知道犹豫便会败北啊!知晓那画的人除了皇上,只有您了,如今婉小姐已经到了您面前,一块美玉就等着您精心雕琢了,您怎可放过?”
皇后面容沉静,这才下定决心“就听你的!”
辜嬷嬷这才松了口气。
她陪着皇后已经三十几年了,见证着皇后从一个奶娃娃长成如今这样母仪天下,可谓是这个世上最了解皇后的人。
有时候旁观者清,皇后或许还不清楚,但她有预感,夏时婉这个女子,将来将她投进这个暗流涌动的皇宫时,一定会给这潭半死不活的水带来一丝变化。
而执棋者则从背后操纵一切。
竹心斋内,苦心掩饰的夏时婉没有料到,她的这些小把戏在宫中这些“老把式”面前早已被看穿。
命运推动着她往前走,她停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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