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昭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她只是微微侧身,让出了通道。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早有预料,又或者说,这世间已鲜少有事能让她失态。
“请便。”她重复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眼前这群闯入她私人领地的警察,与她书架上的那些卷宗并无不同。
秦颂带着几名刑警,略显局促地开始工作。搜查是程序,但面对韩昭这样的人物,无形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中。他们戴上手套,动作尽可能专业且轻缓,生怕惊扰了这份过于整洁的寂静。
陆真理没有动。她站在玄关中央,更像一尊冰冷的雕塑,目光却一寸寸地掠过这个她曾无比熟悉的空间。
泊岸公馆的装修是极简的冷色调,黑白灰为主,线条利落,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与她记忆中三年前最后一次来这里时,并无太大变化。只是,似乎更冷清了些,少了些……烟火气,或者说,少了些曾经属于她的、笨拙地试图增添温暖的痕迹。
她的视线定格在客厅靠墙的那个书架上。除了密密麻麻的专业书籍,那里曾经有一个空位,摆着她第一次陶艺课做的那个歪歪扭扭的马克杯,杯身上还幼稚地刻了一个“韩”字。如今,那个位置被几本厚重的法典占据,严丝合缝,好像那个杯子从未存在过。
心底某个角落,被细微地刺了一下。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书房敞开的门。那里,是韩昭真正的领地。
“陆队,”秦颂从书房探出头,声音有些迟疑,“发现了一些……东西。”
陆真理敛起心神,大步走了过去。韩昭依旧站在原地,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有在她经过时,那浓密的长睫颤动了一下。
书房里,雪松的气息更加浓郁。巨大的书桌一尘不染,文件摆放得井然有序。
秦颂指着桌角一个不起眼的抽屉:“这个抽屉是锁着的。”
陆真理看向韩昭,后者不知何时已走到书房门口,倚着门框,淡淡道:“私人物品,与案件无关。”
“打开它。”陆真理命令道,声音没有商量的余地。
韩昭沉默地与她对视了几秒,那目光深邃,像是要透过她冰冷的表象,看到底层的什么。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走到书桌旁,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把小巧的黄铜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抽屉被拉开。
里面没有想象中的机密文件或骇人证据,只有几样零散的物品:一盒未开封的、特定牌子的戒烟糖;一本边缘磨损的皮革笔记本;还有……一个用软布小心包裹起来的物件。
陆真理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伸手,拿起那个布包,一层层打开。
里面,正是那个失踪的、歪歪扭扭的陶艺马克杯。杯身上的“韩”字,釉色有些脱落,却保存得完好无损。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陆真理握着那个冰冷的杯子,指尖传来细微的颤抖。
她猛地抬头,看向韩昭,眼中是翻涌的怒火和更深的困惑:“你这是什么意思?留着它,是为了提醒自己,曾经多么成功地欺骗了一个傻瓜的感情吗?”
韩昭避开了她的目光,转向窗外,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脆弱。
“一个旧物而已,陆队长想多了。”
旧物。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陆真理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那个闷热又疯狂的夏天。
那是她研一的暑假,借口课题资料赖在了泊岸公馆。
彼时,她对韩昭的崇拜,早已发酵成了炙热而危险的恋慕。韩昭对此,从最初的严厉拒绝,到后来的无奈纵容,再到最后……半推半就的沉沦。
记忆的画面变得鲜活而滚烫。也是在这间书房,深夜,只有台灯晕开一圈暖黄的光。她穿着韩昭过于宽大的衬衫,赤着脚,像只偷腥的猫,蹭到正在书桌前工作的韩昭身边。
“老师,很晚了……”她那时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和试探,手指不安分地爬上韩昭的肩膀。
韩昭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她没有回头,但陆真理能看到她耳根泛起的、不易察觉的红晕。
“真理,别闹。”她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带着克制。
“我没闹。”陆真理得寸进尺地俯身,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瘦削的肩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清冷的雪松香,混合着淡淡的墨水气息,“你答应陪我看案例的……”
韩昭的身体僵硬了片刻,最终,像是放弃了抵抗,轻轻叹了口气,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她转过身,那张总是清冷禁欲的脸上,染上了一层陆真理从未见过的、复杂而迷人的神色。有无奈,有纵容,还有一丝……被勾燃的、暗沉的火苗。
在那个狭小的书房转椅上,她们接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不再是学生仰慕导师,而是女人之间的吸引与碰撞。韩昭的吻起初是克制的,带着犹豫,但在陆真理生涩却热情的回应下,逐渐变得深入、失控。书本散落一地,台灯的光线摇曳,在墙壁上投下纠缠的剪影。
那一晚,以及随后的许多个夜晚,这间冷冰冰的公寓里,充满了禁忌的、甜腻的气息。陆真理曾像藤蔓一样缠绕着韩昭,在她耳边诉说幼稚却真诚的爱语;也曾在她备课疲惫时,笨拙地为她按摩肩膀;更曾在这张书桌上,趁着韩昭睡着,偷偷刻下两个小小的字母 “H & L”……
那些记忆,曾经是她贫瘠青春里最瑰丽的宝藏,如今却变成了讽刺的利刃,一刀刀凌迟着她的心。原来那些亲密、那些纵容、那些看似无奈的宠溺,都可以在转瞬间,化为最冰冷的背叛。
-
“陆队?”秦颂的声音带着询问,他注意到了陆真理的失神,以及她手中那个与现场格格不入的旧杯子。
陆真理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般,将杯子重重放回抽屉里,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她眼底所有的迷惘和脆弱瞬间被坚冰覆盖,只剩下更深的恨意。
“继续搜!”她的声音冷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重点是寻找与案发现场纤维、木屑相符的物品,以及任何可能与死者林晓晓有关的东西!”
她不再看那个抽屉,也不再看门口的韩昭,转身走向客卧。她记得,那里曾经有一个她偶尔留宿时使用的简易衣柜。
当她推开客卧的门时,一股淡淡的樟脑丸味道扑面而来。房间整洁得过分,像是很久无人居住。然而,在墙角那个蒙尘的衣柜顶端,她眼尖地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透明证物袋的一角。
她的心猛地一紧。凭借刑警的直觉,她踩上椅子,伸手将那个被推到最里面的袋子拿了下来。
袋子里,赫然是一小卷银色的、极细的钢琴线。
与此同时,在书房协助搜查的苏晚晴,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韩昭书桌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里,夹出了一片微小的、淡黄色的木屑。
“真理,”苏晚晴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依旧冷静,却带着一丝凝重,“初步比对,这里的雪松木屑,与死者指甲缝里发现的,形态高度吻合。”
证据,似乎正以一种无可辩驳的方式,指向了这个家的女主人。
陆真理握着那卷冰冷的钢琴线,站在空旷的客卧中央,目光再次投向门外。韩昭依旧倚在书房门框上,静静地看着她。这一次,韩昭没有避开她的视线。
那双浅褐色的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像是疲惫,像是解脱,又像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
她看着陆真理,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陆真理瞳孔骤缩,读懂了她的唇语。
那是:
“现在,你满意了吗?”
满意?陆真理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得到了想要的证据,却仿佛坠入了一个更深的、由韩昭亲手布置的迷局之中。
这场搜查,到底是谁在审判谁?
韩昭,你究竟在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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