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元年,二月。
长安街上挂满新号的旗。
朝廷赐史馆三年粮,命“浮世录”列入国史。
——
杨蓁未出馆门已有半月。
十名书吏昼夜誊抄,史卷堆成山。
有人暗地里称她“笔下有鬼”,
也有人说她写的是“真”。
她不理,只改稿。
每一份成卷,都要她亲自签名。
有人劝她:“史书无须署名。”
她答:“无名的史,只剩命令。”
——
午后,新帝召见。
她着朝服入殿。
他仍是一身玄衣,神情沉静。
“杨蓁,你写的浮世录,朕都看了。”
“陛下不该先看未定稿。”
“那是朕的天下。”
“史不是天下。”
“那是什么?”
“是后世。”
殿中一阵沉默。
他缓缓起身,走到她身前。
“你写我登基之前那一段,太冷。删去。”
“陛下要删哪里?”
“‘先帝试忠,六皇子为逆’。”
“那是事实。”
“事实由谁定?”
“由笔。”
“笔在谁手?”
她平静地看着他:“现在在我手里。”
他笑了笑,眼底无温度。
“你以为朕杀不了一个写字的人?”
“陛下若杀我,只能证明我写得太真。”
他盯了她很久,最后只道:“朕不杀你——朕要你自己改。”
“臣不能。”
“为什么?”
“史笔若改,是我死。”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她沉默片刻:“那就再死一次。”
——
她被逐出史馆。
罪名:违诏。
史官群体集体沉默,无人敢为她求情。
林文正私下探来,压低声音:“你若肯改一句,哪怕只删一行,就能回去。”
她摇头。
“写史,不是取悦活人。”
“那你要取悦谁?”
“死人。”
老人望着她,眼眶湿红:“那你怕不怕活不久?”
“怕。但比起怕,我更怕忘。”
——
三日后,新帝下旨:
“浮世录”暂停修撰,史馆整顿。
杨蓁迁户部校事,留用,不得执笔。
她被派往户部档案库。
书案堆满税账、出入银折,
是她熟悉的冷活。
阿辛递来茶,犹豫着开口:“姑娘,他们说您写的东西都要烧了。”
“烧了也好。”
“可您辛苦半年——”
“真烧不掉。”
她淡淡一笑,从袖口抽出一页薄纸。
那是她手抄的卷首,墨迹未干:
“此录由杨蓁修,
不奉旨,不避讳,
不为谁留名。”
她把那纸塞进一只破竹匣里。
“带出去,交给林大人。”
“可这是……要命的东西。”
“命早没了。”
——
傍晚,她被传入宫。
这一次,没有诏书。
御书房门半掩,新帝背对灯火。
“朕烧了你的书。”
“知道。”
“可还有抄本。”
“也知道。”
“那些人该杀吗?”
“该。”
“你一点不心软?”
“我若心软,就该被烧的是史,而不是书。”
他沉默片刻,忽然问:“你写我,写什么?”
“写一个人想让天下忘记一切,但又不许别人忘记他。”
“你恨我?”
“我不写恨。”
“那你写什么?”
“写真。”
他缓缓转过身:“你知不知道,这样的真会毁你。”
“那便毁。”
——
她退出御书房时,月光正落在廊上。
宫道很长,冷得安静。
阿辛在门口接她,小声道:“姑娘,林大人被放逐出京。”
“我知道。”
“那咱们怎么办?”
“我们抄。”
“抄什么?”
“浮世录。”
“可史馆没了。”
“我还有笔。”
她转过头,看向御书房的灯火。
那光亮稳而冷,她的目光也一样。
世有两种权:一握兵,一执笔。
前者杀身,后者诛心。
她弃剑取笔,仍在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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