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的判词上,第一次出现了她的名字。
不是罪名,而是“引述”。
“据杨蓁《浮世录》卷二所载,某年雍州赈银案中魏氏受贿……今查无误,定罪。”
她看到的时候,已经判决生效。
三人被押赴午门,罪名“通逆”。
她站在人群后,雪光照在脸上。
刑场上刀落之时,士兵念的仍是那段史文。
她没动,只在袖中攥紧了笔。
阿辛低声道:“姑娘,那是您写的那句——‘魏氏通逆’,他们借着用的。”
“那句我写得太早。”
“那您后悔吗?”
“后悔。”她淡淡道,“早该写得更全。”
——
回到屋里,她把那页旧稿摊开。
上面一行小字:“魏氏通逆”。
她加了一句:
“有功于前,无辜于后。”
然后盖上印。
她知道这句不会有人再读,
但那印,是留给后人的。
——
当晚,新帝召她。
御书房内灯火暗沉。
“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
“你的字在杀人。”
“知道。”
“那你还写?”
“写。”
“为什么?”
“因为我不写,他们照样杀。”
“那你写得更快,死得也更快。”
“那至少死得有根据。”
他盯着她:“你真的以为,史能救人?”
“不能救。但能留下。”
他冷笑:“留下?留下又能怎样?死人看不到。”
“可活人会怕。”
他沉默良久,转身坐下:“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让陛下知道,史不在您手里。”
“那在谁手里?”
“在笔下,在命里。”
他看着她,忽然低声:“那你的命呢?”
她抬眼:“笔不破,命未尽。”
——
数日后,宫中又传讯:
有百姓上书,自称“浮世录抄者”,
控告地方官以史为名滥杀。
折子被送到御书房。
新帝在上面写了一句:“交杨蓁查。”
她收到那份折子时,沉默许久。
阿辛在旁小声道:“姑娘,他们是在信您。”
“错。”她的声音极轻,“他们是在求命。”
——
查案的结果是,三名地方官被革职,罪证确凿。
但她第一次感到,那些纸页的重量,
已超出她能负的范围。
回史馆旧屋,林文正早已白发。
他指着她带来的卷:“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什么?”
“史可断人命。你是史官,不是审官。”
“可他们的命,本来就在这上面。”
“那也该有一双手来签。”
“那我写的,是事实。”
“事实不等于公正。”
她沉默。
这是她第一次被人这样说。
——
夜深,灯火跳动。
她摊开空白纸,写下几个字:
“笔下之命,不止他人。”
停了一会,又补上一句:
“也有己命。”
她放下笔,闭了闭眼。
那一夜,她梦见许多白纸。
纸上全是自己的字。
字一行一行往下流,
落到地上,化成血。
——
第二天清晨,她带着抄本进宫。
“陛下,臣请销卷。”
“为何?”
“臣笔不稳。”
“你怕了?”
“不是怕,是该停。”
新帝看着她,沉声道:“你若停,天下就没真话。”
“那就先安静一阵。”
“你要离开?”
“是。”
“去哪里?”
“写别的。”
“写什么?”
“人。”
他怔了怔,笑道:“你一直都在写人。”
“之前写他们。现在,写自己。”
——
她退出宫门,阳光刺眼。
阿辛提着行李跟在后面。
“姑娘,咱们真走?”
“走。”
“史馆不要了吗?”
“留给那些要抄的。”
“那以后谁写史?”
“每个人都能写。”
她转身,看着城门上新挂的匾额——“承平”。
那两个字,金光灿亮,刺得人眼。
她轻声道:
“若真有承平,就不该有我。”
她曾以为,写字是记。
后来才明白,写字也是杀。
她背着行囊,一步步走下长安的石阶。
那笔仍在她手里,未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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