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长安那日,无人相送。
一辆旧车,一只行囊,一支笔,载尽一生风尘。
——
往南的驿道泥泞。
她穿过关口,官吏查验文牒。
户籍上,她的名字已改——
“杨氏,字无名。”
官吏未多问,只盖了印。
从此,她不再是史官。
——
江南的水城与北地不同。
桥低,船多,茶铺、书坊、学舍沿河散开。
她租了一间临水小屋,日里抄书,夜里誊稿。
街坊只知道她是个寡言的女抄手,
没人知道她写过国史。
她用竹简练字,不署名,只在页角留一小点墨。
阿辛替她打水、煮茶,偶尔出去买纸。
纸铺老板见那位女抄手每次都挑最薄的纸,
笑问:“薄纸易破,抄什么?”
她答:“抄人心。”
老板愣了半晌,笑着摇头:“这年头,心比纸还薄。”
——
一日傍晚,门外来了个年轻书生。
他行礼:“听闻姑娘擅记史,想请教写法。”
“写什么史?”
“写民事——百姓、灾荒、商税、流民。”
她看着他:“你写得完吗?”
“写不完,但想试。”
“那你先抄。”
“抄什么?”
“抄浮世。”
她递给他一叠空白纸。
“从你自己开始。”
——
春去秋来。
抄写的人越来越多。
最初是一人,后来是十人,再后来是一坊。
他们不署名,只在每卷末尾留一个字——“录”。
有人来探问:“这是谁发起的?”
书生答:“无名。”
久而久之,江南文人称这些手抄的事录为**《无名录》**。
它没有官印,没有序跋,却越传越广。
有人说:“史官被废,史反而真。”
——
冬夜,阿辛烤火。
她坐在窗边,望着外头的雪。
阿辛问:“姑娘,您写这些,不怕再被查吗?”
“查不到。”
“为什么?”
“因为我没写名字。”
“可别人写您啊,‘无名录’谁都知道是您。”
“那他们记错了。”
“那您不气?”
“名字本就是假的。失去的,才是真。”
——
数月后,外地传来消息:
京中新史馆重开,《浮世录》被列入“**”。
传抄者数十人被捕。
阿辛看着信纸,脸色发白。
“姑娘,我们是不是又要逃?”
她摇头。
“逃不掉。写过字的人,哪都一样。”
“那您怎么办?”
“写。”
“写什么?”
“写他们。”
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
“浮世录·卷四——记名者。”
“若有一人以命署名,
我当以无名记之。”
——
春水化开。
屋外柳条垂到水面。
书生们还在抄,她也还在写。
有一天,一个邮驿送来一封信。
封蜡熟悉——是宫中的。
上面只有七个字:
“世间不该无你名。”
她看了许久,
笑了笑,把信纸放进火里。
火光里,她轻声道:
“世间该无名,史才有真。”
——
那夜,她合卷,收笔。
卷尾写了最后一行字:
“凡我所书,皆人之事;
凡我不书,皆我之命。”
窗外水声不断,
天边亮了一点白。
她不再是史官,
也不再是罪人。
她是写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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