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太长。
梅花谢了又开,船来来往往。
她在水边的屋里抄写,抄得手都生茧。
屋外,书生们接力誊录。
从京城到江南,从江南到闽广,
《无名录》的副本在几个月内传遍天下。
有的写百姓,有的写吏治,有的写战乱。
笔迹各异,语法不一,却都署着同一个结尾——
“录。”
书坊开始公开贩卖《无名录》。
有人将其与《史记》并论;
有人则称它“惑众”。
但无论赞毁,它的名字再也收不回去了。
——
六月,朝廷下旨:
“禁流《无名录》,有私藏者,重罪论。”
官府抄书,民众藏书。
纸成了火,越烧越多。
有人在茶馆里低声道:“这些字,不是官史,却比官史真。”
有人在驿站墙上刻下:“无名者,不可杀。”
——
一天傍晚,书生急匆匆跑进屋。
“先生!北边传来消息——京中派人南下,查《无名录》。”
“谁领的旨?”
“禁军。”
她放下笔,目光微动。
“带兵的叫什么名字?”
“听说……是宣亲王。”
屋里瞬间安静。
阿辛低声:“宣亲王,不就是——”
“是他。”
——
三日后,江边。
她正在晒稿。
阿辛慌慌跑来:“姑娘,北军到了!官船就在河口!”
“来得比我想的快。”
“我们得走。”
“走去哪?”
“越州。再不走,就来不及。”
“来不及也得见。”
她卷起稿纸,放进木箱。
“让他们进来。”
——
傍晚时分,官船停靠岸边。
宣亲王徐昭琰穿盔甲下船。
盔上蒙尘,眼神里没了锋锐,只有疲倦。
他踏进屋门,看见她时,愣了片刻。
“你真在这。”
“我从未藏。”
他环顾四周——桌上堆满手稿,墨香还新。
“这些全是你写的?”
“不是。”
“那是谁?”
“天下人。”
“你知道这些书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天下终于自己写史。”
“意味着天下都可能死。”
“他们已经死过一次。再多一次,不算新。”
他握紧手:“你以为朕不会杀你?”
“你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读过。”
他呼吸一滞。
她平静地看着他:“你来,是查书,还是查我?”
“都有。”
“那就查。”
——
他走到案前,翻开最上面的稿。
纸上写着:
“天子居高,不知地之寒;
史官在下,知寒而不敢言。
故有无名之笔,以记人。”
他看了很久,终于低声说:“你写的,仍是我。”
“因为你仍在史中。”
“那我若毁它呢?”
“史不在纸上。”
“那在哪?”
“在你手里。”
他慢慢收回视线。
“杨蓁,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不要什么。”
“那你写什么?”
“让人能记住他们自己。”
他垂眼,轻声道:“你写的,早就超出史。”
“那就留给后人评。”
——
当晚,徐昭琰留在江边。
他一夜未眠。
天亮时,命人装船,将一箱《无名录》封存。
封条上写:
“禁而不毁。”
随行的禁军统领不解:“殿下,这是何意?”
“烧了是罪,留着也是罪。
——那就让罪留着。”
——
杨蓁坐在水边,看船离岸。
阿辛问:“姑娘,他没动您,也没动书。”
“我知道。”
“那他到底想做什么?”
“留我一命,好看我写。”
“那我们还写吗?”
“写。”
“写什么?”
“写这一日。”
她提笔,在纸上写下:
“宣亲王南下,查**,不毁。
史有幸存,非帝之恩,乃人之念。”
她放下笔,叹了口气。
“他终于懂了。
但懂得太晚。”
——
那一夜,江面起雾。
远处官船的灯火一点点隐去。
她合上稿,喃喃道:
“史官死于史,
我活在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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