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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无名录

江南的春天太长。

梅花谢了又开,船来来往往。

她在水边的屋里抄写,抄得手都生茧。

屋外,书生们接力誊录。

从京城到江南,从江南到闽广,

《无名录》的副本在几个月内传遍天下。

有的写百姓,有的写吏治,有的写战乱。

笔迹各异,语法不一,却都署着同一个结尾——

“录。”

书坊开始公开贩卖《无名录》。

有人将其与《史记》并论;

有人则称它“惑众”。

但无论赞毁,它的名字再也收不回去了。

——

六月,朝廷下旨:

“禁流《无名录》,有私藏者,重罪论。”

官府抄书,民众藏书。

纸成了火,越烧越多。

有人在茶馆里低声道:“这些字,不是官史,却比官史真。”

有人在驿站墙上刻下:“无名者,不可杀。”

——

一天傍晚,书生急匆匆跑进屋。

“先生!北边传来消息——京中派人南下,查《无名录》。”

“谁领的旨?”

“禁军。”

她放下笔,目光微动。

“带兵的叫什么名字?”

“听说……是宣亲王。”

屋里瞬间安静。

阿辛低声:“宣亲王,不就是——”

“是他。”

——

三日后,江边。

她正在晒稿。

阿辛慌慌跑来:“姑娘,北军到了!官船就在河口!”

“来得比我想的快。”

“我们得走。”

“走去哪?”

“越州。再不走,就来不及。”

“来不及也得见。”

她卷起稿纸,放进木箱。

“让他们进来。”

——

傍晚时分,官船停靠岸边。

宣亲王徐昭琰穿盔甲下船。

盔上蒙尘,眼神里没了锋锐,只有疲倦。

他踏进屋门,看见她时,愣了片刻。

“你真在这。”

“我从未藏。”

他环顾四周——桌上堆满手稿,墨香还新。

“这些全是你写的?”

“不是。”

“那是谁?”

“天下人。”

“你知道这些书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天下终于自己写史。”

“意味着天下都可能死。”

“他们已经死过一次。再多一次,不算新。”

他握紧手:“你以为朕不会杀你?”

“你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读过。”

他呼吸一滞。

她平静地看着他:“你来,是查书,还是查我?”

“都有。”

“那就查。”

——

他走到案前,翻开最上面的稿。

纸上写着:

“天子居高,不知地之寒;

史官在下,知寒而不敢言。

故有无名之笔,以记人。”

他看了很久,终于低声说:“你写的,仍是我。”

“因为你仍在史中。”

“那我若毁它呢?”

“史不在纸上。”

“那在哪?”

“在你手里。”

他慢慢收回视线。

“杨蓁,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不要什么。”

“那你写什么?”

“让人能记住他们自己。”

他垂眼,轻声道:“你写的,早就超出史。”

“那就留给后人评。”

——

当晚,徐昭琰留在江边。

他一夜未眠。

天亮时,命人装船,将一箱《无名录》封存。

封条上写:

“禁而不毁。”

随行的禁军统领不解:“殿下,这是何意?”

“烧了是罪,留着也是罪。

——那就让罪留着。”

——

杨蓁坐在水边,看船离岸。

阿辛问:“姑娘,他没动您,也没动书。”

“我知道。”

“那他到底想做什么?”

“留我一命,好看我写。”

“那我们还写吗?”

“写。”

“写什么?”

“写这一日。”

她提笔,在纸上写下:

“宣亲王南下,查**,不毁。

史有幸存,非帝之恩,乃人之念。”

她放下笔,叹了口气。

“他终于懂了。

但懂得太晚。”

——

那一夜,江面起雾。

远处官船的灯火一点点隐去。

她合上稿,喃喃道:

“史官死于史,

我活在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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