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留着,人也留着。
只是留着,不再是为了胜。
——
翌日清晨,江面起雾。
徐昭琰的船仍停在岸边。
他没有启程,只让人看守那些封箱的书。
禁军不敢问。
杨蓁站在堤上,看他背影。
两人隔着一条水道,谁都没说话。
阿辛低声:“姑娘,他似乎在等。”
“等诏。”
“哪道诏?”
“诛书令。”
——
午时,北信船抵岸。
信中确是那道诏:
“凡私传《无名录》者,悉数焚毁,主谋押解。”
徐昭琰拆完,手中纸抖了一下。
他缓缓开口:“宣旨——暂缓执行。”
随从惊道:“殿下,圣旨明言——”
“再迟一日,不算逆。”
“那书——”
“收起。”
他转身离开,不再看那堆书箱。
——
夜。
他走进那间小屋。
桌上仍堆着稿纸。
她没有抬头,只淡淡一句:“诏到了。”
“到了。”
“你没烧。”
“烧不完。”
“你可以下令。”
“我下不了。”
她停笔:“因为你知道,烧的不是字。”
“是人。”
“对。”
“我若烧,天下都看着。”
“你怕他们。”
“怕。”
“怕什么?”
“怕他们记得。”
他坐到她对面,看着那堆稿。
“你写了我多少?”
“从你说‘禁而不毁’那句开始。”
“那你要我怎么活?”
“你活在那句里。”
“那句不该是我说的。”
“可你说了。”
他低笑一声,声音发哑:“原来连我,也成了你笔下的人。”
“你本就在史里。”
他忽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笔。
“若我现在折断它呢?”
“那就折。”
他手指一紧,却没动。
只低声道:“我折不下去。”
“因为你知道,折了笔,不是杀我,是杀你。”
他松手,笔落回案上。
屋里只剩纸张的声音。
她在写,他在看。
——
过了许久,他忽然问:“你要我怎么交差?”
“交给天。”
“你写的这些,天不会看。”
“那就交给人。”
“人看也会忘。”
“那就多写几遍。”
他沉默。
片刻后,轻声道:“杨蓁,朕求你一件事。”
“说。”
“删掉那一句——‘史不在帝’。”
“不能。”
“为什么?”
“那是你让我明白的。”
他苦笑:“我真是造孽。”
“不是。你只是活得久,看得多。”
——
天将亮时,他起身。
她问:“要走了?”
“要回去交旨。”
“那书呢?”
“留着。”
“诏呢?”
“拖着。”
他停了一瞬,又道:“杨蓁,我能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问。”
“如果我死了,你会写我什么?”
她的笔停下。
“写一个人曾经烧书,又留书。”
他轻轻点头:“够了。”
他转身出门。
朝霞照在甲胄上,一闪而过。
——
三日后,北来密信。
徐昭琰返京途中,遇刺,重伤。
有人说是太监旧党;
有人说,是烧书派。
她读到那行字的时候,手中的笔第一次掉了。
阿辛赶紧扶她。
她低声道:“他果然没有折笔。”
——
那夜,她重新提笔,
在《无名录》后记中写下最后一行:
“禁而不毁,书与人皆存。
若后人问,此世有真否——
答曰,有罪有名,有人无名。
故史可禁,不可毁。”
她写完,合卷。
这一卷,至此完结。
她不知他还活着,
也不知天下何时再抄。
但她知道,书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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